因为跟卫穆儿前后脚出生而被小娘纵得十分大胆的卫少儿丝毫不怕暴怒的卫媪,甚至还敢嘟囔道:“后悔也没用啊!反正我要跟着小娘进宫,你难道能阻止小娘?”
“二姐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阿母可要去找藤条了。”年纪最小的郑青居然显得最为稳重。不过经过卫少儿这么一闹,卫媪的伤感消退了许多,只得在卫子夫和郑青的好言相劝下为其准备进宫的东西。
与此同时,卫家的主屋里,曹细君拿出一半的现钱连同皇后赏的一千金让女儿带走,然后招来已经懂事的卫少君,让他拿着五金在蓝田县置个较好的宅邸,又从剩下钱里支出三千作为卫媪的补偿。
卫长君见状,感动得向曹细君行了个大礼:“主君一家的恩情,小子真是难以相报。”
曹细君让人扶起卫少君,声音真切道:“我仅一女,自是爱如眼珠。可那未央宫的奢华是由血泪构成的,我一深宅妇人无法护得穆儿周全,自是得请卫媪的子女尽心尽力。”
说到这儿,曹细君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难得失态道:“我是阿母,卫媪也是阿母,让卫媪的子女陪着吾女去北宫终究是我为母心切的自私,还望尔等接下补偿,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小君这是哪儿的话。”卫长君赶紧说道:“多少人想进北宫而不得愿,如今能与卫家小娘一同入宫也是卫家赠与我家弟妹的一场造化。”
“还请小君放心。”
曹细君看着卫长君再次下拜,终究是破涕为笑道:“如此甚好。”
于是下去扶起对方,打量着这个自家长大又不卑不亢的少年,温言道:“尔父母虽冒姓为卫,但与我家缘分匪浅。”
“可惜咱们不同宗。”曹细君突然半真半假道:“否则主君可收你们兄弟为养子。”
“小君厚爱,令吾感到惶恐。”卫长君知道收养只是场面话,不过接着曹细君的话头,他倒是将郑青的出身问题顺理成章地摆了出来:“只是吾与三个妹妹出身卑贱,唯独青弟主不主,仆不仆,如今得了这般机缘,我也担心郑家那边以此要挟……从而陷青弟于不义……”
虽然民间从不缺乏哄堂大笑的事,但是经过两代君王的维稳,西汉中期的社会已经开始维护家长的权威,甚至在江淮,关东一代的儒学圣地里已经提出三纲五常的雏形。
郑季再怎么王八蛋也改变不了他能仗着阿父的身份疯狂作妖的事实。
卫长君沾主家的光也跟着小娘读了书,所以知道汉律对不孝的惩罚有多重:“青弟跑回阿母身边后还是主君出面从郑家手里‘买下’青弟……“提到这事,卫长君不免面色扭曲,恨不往没良心的郑季脸上砸上一拳:“然而青弟幼时曾替郑家放羊,所以……”
“所以你怕河东那边有人嚼舌。”曹细君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物,随即笑道:“这也是我为何要找平阳侯府做买下郑青的中介人。”
卫长君露出不解之色,随即听见曹细君继续说道:“汉律不许异姓者为嗣,但也顺应先帝的德政,留下一道名为人情的口子。”
曹细君的眼里满是狡黠,同时让卫长君放下心里的大石头:“汉律规定,三岁以下的异姓弃儿可被收养,但需从义父的姓氏。“
“咱们离开河东时就把郑青的户籍挂到卫叔(卫家的远亲兼管家)名下,所以在官府那儿,郑青是卫家买给卫叔做义子的弃儿。”
曹细君瞥了眼错愕的卫长君,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如此,郑家就是舔着脸来找郑青认亲,官府那儿也是不认的,而且民间多会斥责郑家嫌贫爱富,卖儿求荣。”
听完卫家堪称离谱的操作后,卫长君只能愣愣地回道:“难怪当年买下青弟花了那么多钱。”
一个瘦骨嶙峋的放羊小儿……即便是有卫媪的关系在,也不值得卫家花了一个成男的钱去买下此人。合着那多出的钱是为了收尾,同时也让郑家彻底闭嘴。
曹细君瞧着卫长君懵懂的样子,也是感叹再怎么成熟的孩子终究是没见过风浪,所以不知万事都有周旋的余地:“你呀!实在是关心则乱。”
“还请小君明示。”
“你只知郑青……不,现在应该叫卫青容易受到胁迫,殊不知郑家这种河东大姓也是要脸的。”曹细君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他家往上数可是郑国宗室之后,而且挨着关东一代的儒学圣地。”
“若是哪天你弟了,而郑季立刻蹬鼻子上脸地来扯关系,河东一代的郑姓学生会怎么想?那些个与郑家有联系的大姓会怎么想?”
卫长君这才如梦初醒道:“原来还有这层深意。”
“不然呢?人要脸而树要皮。他就是想认回卫青,也得看郑家的其他人答应与否。”曹细君让婢女倒了碗热水,然后令卫长君退下:“你且把此事告知卫媪等人,让她们安心后赶紧改口,以免日后落人口实。”
“诺。”终于放心的卫长君赶紧去给阿母报喜。
待他走后,卫家的傅母忍不住道:“主君与小君对卫媪一家未免也太好了,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吾家就一即将入宫的独女,他们就算鸠占鹊巢也得不到什么。”曹细君瞥了眼心虚得傅母,嗤笑道:“既要施恩于人,那就好人做到底,钱财要管够,省的一副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让双方难堪。”
傅母闻言,不免心虚地侧过头,心里对卫媪的怨恨又深一分。
不过是平阳侯府的奴婢,仗着奶过卫家小娘的恩情拖着一大家子搁这儿蹭吃蹭喝的也不嫌丢人。
可就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居然有幸送女入宫,儿子也能跟着混个北宫的一官半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