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曾听人说起过这样的破事儿——
晚上做噩梦时,梦到自己正在追踪目标,从瞄准镜里却发现,目标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狙击手而言,这不是多么不寻常的事。谁都知道,如果一周碰上两次这种事,那就说明干这行的时间太长了,潜意识已经在提醒你要辞职了。还有一些人会做相反的梦——他们自己遭到追杀,而追杀者就是自己的分身,就像亨利现在遇到的情况。虽然这种情况不那么常见,但也并非不可能。
亨利从来没有做过这两种梦。他的所有噩梦都是关于溺水的,非常频繁,而且每次的细节都有所不同。他在梦里有时是五岁,有时是二十五岁;梦中的坏人有时是父亲,有时是韦里斯。不过他不记得梦到过这位追杀自己的恶魔双胞胎。所以,虽然事情很荒谬,但这不是梦。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虽然比他现在要年轻许多,但那张脸,就是亨利·布洛根。
但这不可能!
但这就是真的。
亨利在真实和虚幻中迷失了。他放下了狙击枪。对方马上用机关枪连击作为回应。
好吧,这绝对是真实的。
亨利一面想着,一面挤进电话亭和墙壁的缝隙中。真实的子弹轰炸着他身后真实的墙,墙上真实的混凝土被炸成了无数碎块。显然,那家伙已经不担心被人注意到了——说得好像他曾担心过似的。
那个
男人又发射了一轮子弹。
亨利从电话亭后侧身出来,朝他射击作为回应,逼得对方不得不暂停开火。这个空当,亨利马上捡起地上的备用包,跑得比见了鬼还快。一开始,他的双腿一直在颤抖,一路跌跌撞撞,好像脚下的地变成了波浪起伏的海面似的。不过很快,紧跟着他脚后跟的子弹像鞭子一样抽着他,让他径直往前冲,奔向小巷末端的一栋废弃建筑中。
现在我倒要看看全世界的废弃建筑是否真的都长一个样。亨利感觉自己好像活在梦中。和其他地方的废弃建筑比起来,卡塔赫纳老城区的好像更古典,带着历史悠久的感觉。大门入口处钉了一块牌子,上面说违法进入者会被拘捕。牌子旁边贴了一张看起来很正规的告示,如果他现在不是被枪手追杀的话,可能还真不敢闯进去。亨利举起步枪对着大门一通扫射,把两份告示都销毁了。
碎片和碎石不断从亨利头上掉落下来。此时,他正走向旁边的一栋大楼。
当然,这种伎俩骗不了追杀者,那家伙肯定能看出来亨利躲在哪里。不过至少让他知道,亨利不是这么好解决的。能达到这个效果就可以了。亨利一边想着,一边快速扫视。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公寓式建筑,就建在一个完全开放的前院里。
绝对比那些废弃建筑要好——对我更有利。
亨利两级并作一级地快步踏上最近的台阶
。走廊一边是断裂的栏杆,另一边有好几个房间——租户们走出来就能看到楼下大厅的人。亨利站在走廊的一头,而走廊的另一头,则是临街而开的窗户。他远远地朝窗外看去,发现追杀者在附近的公寓楼阳台上蹦来跳去地搜查,然后像跑酷运动员一样跳到街道上。
突然,那家伙又露面了,仿佛感觉到亨利在盯着他。他从窗户正对面高处的阳台栏杆往低处的阳台上跳,跳的同时举枪朝亨利射击。
亨利压低身子,一边朝窗户移动,一边开枪反击,子弹在建筑物上打出一阵粉末,但他总是比追杀者慢半秒。他跑到窗边,看到追杀者跳到地上,跑到这一栋楼里来了。
好啊,来玩杀人版捉迷藏怎么样?亨利蹲在墙根,在心里发出邀请。走廊这头也有楼梯通往楼下大厅,而且带平台,他可以停下来观察。他正打算往楼梯爬去,听到追杀者踩到碎玻璃的声音。
亨利小心翼翼地前倾着身子,从走廊栏杆破裂的缝隙往外看。一个比拳头小一点儿的东西突然朝他飞过来,眼看着马上就要落在他脸上。他迅速把那东西往下拍,同时身体往后撤,双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手榴弹在空中炸开,整个走廊都摇晃起来,栏杆被炸飞了一些。亨利有点儿听不清了,他知道追杀者肯定也是。他抬起头,把眼前的碎片、碎渣轻轻扫开,往前爬,从走廊边缘往
下窥探。
追杀者站在大厅直直地盯着他,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那张“亨利”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对咯,你只是一个新手,不可能这么顺利干掉我的。亨利感到一丝得意与满足,虽然他现在耳朵嗡嗡响,甚至听不清脑袋里的自言自语。手榴弹爆炸的地方更靠近大厅,所以那个小屁孩肯定更不好受。他这样希望着。
亨利努力从爆炸中恢复过来,把狙击步枪扛在左肩上,从包里掏出格洛克手枪。在确认子弹是否已经上膛时,亨利听到了金属滑动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他知道自己的听力正在恢复。他的母亲以前常说,他们家族的每个人听力都超凡。感谢伟大的基因,感谢妈妈,但我现在只想知道这浑蛋怎么会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突然,亨利发现楼梯平台上方挂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非常高,有一些污点,看上去脏兮兮的,但完好无损。他感到奇怪,那里怎么会有一面镜子?这样的装饰品应该早就被别人捡走了。他又认真地看了看,发现那镜子真的是挂得非常高,一般的拾荒者根本碰不到。再说,这镜子又大又重,谁要是打碎了,可能他未来的十四年,甚至二十一年都要不会好过。
亨利懂了。在那里放一面镜子,是为了让准备走楼梯的人确认楼梯上有没有人。在楼梯上和别人擦肩而过也会倒大霉,有这个说法吗?他不
太记得了。不过他确实也有自己的做事习惯——在开枪之前要敲一敲枪管,杀人后要把目标的照片烧掉——但他不是一个迷信的人,所以也不在意走不走运。在他看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小亨利”能追踪到他绝对不是靠运气。这家伙能飞檐走壁地追踪一个在地面上奔跑的人,说明他对这个地方了如指掌。他肯定把地图烙进脑子里了。
但这也不能解释,为什么他总能猜到亨利的下一步,并且采取行动;也不能解释,他可以一边往下跳,一边朝亨利开枪;最重要的是,这不能解释,他和亨利长得一模一样!
这绝对不可能。
可能这只是某种心理游戏,让他们一对一打心理战。但是怎么会……整容手术?高科技的万圣节面具?
亨利把这些问题抛到一边。晚点儿再来处理这破事儿。现在,如果他想要活命,就必须利用自己的优势。快想!他命令自己的大脑。一楼的窗户更多,也就是说光线更充足,所以他能看到追杀者的行动,而对方没那么容易看到他。
突然,原本就破烂的栏杆爆裂开来,那家伙又朝他开枪了。亨利反击,然后爬向楼梯,到了楼梯口马上蹲下,往下走了几级台阶。追杀者慢慢向他靠近。亨利看着镜子反射出的人脸,再次确定之前在瞄准镜中看到的不是假象。那就是他自己的脸,
二十刚出头的年纪。
亨利还记得当初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但距离真正成熟还差了一两年,他就像一幅还没干透的油画,或是没有烘烤成型的陶器;虽然刚脱离孩子的队伍,但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分清善恶对错,并且确信,若真到了紧要关头,自己能够抓起世界的尾巴,将全世界玩弄于股掌之中。
“站住!”亨利厉声说道,“你到底是谁?”
那小杀手抬头看着镜子,什么也没说。亨利知道,小杀手从一楼往镜子里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不过,除了视线比那孩子好一点儿之外,亨利没有别的优势,他无法从这个角度给那孩子致命一击,而且也无法进行调整。何况,亨利并不想小杀手死,因为他还没有问清真相。
“我不想杀你!”亨利朝下面大声喊道。
“好啊,”小杀手说,“那你别开枪!”
亨利汗毛直竖。这些年来,他通过录音带和窃听器,听了无数次自己的声音,当然能马上辨认出来。搞什么鬼!这家伙长着他的脸,声音也和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