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儿。”她将手掌落在长子的肩膀,和容叮咛他,“以治事多学学你父亲,成家多疼疼你媳妇。”
梅豫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父亲他知道吗”
宣珠摇头,淡着摆手,示意她不在意。
两行清泪自梅豫脸上滑落。
继而,他又猛地抹去泪,一躬到地“孩儿谨记在心”
次日清早,在梅豫护送准备回扬州的祖母出京,宣珠穿蟒服,乘金辂,来到位于皇城端门外的司天台署衙。
身,是司天台建制三丈三尺高的观星楼。
身,是五十晋帝征集天下铜铁,所筑起的高达一百零八尺的盘龙万国天枢。
浩荡的日光直照而下,天枢柱身盘绕凌天的金龙与昭乐长公主身上须爪怒张的金蟒,交相辉映。
宣珠意态殊洒,眯眼转了转尾指上的赤金指环。
目光所及处,北衙禁军都尉林故归率百骑猎猎而至,端的铁蹄震地,甲光耀空。
能入司天监供职的,自然是些捧罗盘翻黄历的文士吏,乍见这个阵势,还以为哪重天的魔星降世来灭他们口了呢
谁闹不清小小监台得罪了哪路高人,皆惴惴的缩在大门里。
林都尉下马,介胄之士可不拜,他却屈下左膝,向长公主双手呈上鱼符。
“北衙三营骑军、虎豹军、催甲军,尽为长公主殿下效命。殿下之令,无不遵从。”
兵符之主点点头,在金芒熠烁的通天勋柱下,漫然打个呵欠,“砸吧。”
二更
长公主带人砸了司天台。
晋朝自立国以降,崇尚君权神授,司天台的存在虽无鸾台凤阁起眼,往大了说,是一朝气运之所在。
结果建逾百的观星楼,就在北营军蛮横的长戈铁蹄下轰然倒塌,成了一片废墟。
“长公主殿下息怒,万事好说话,这犯天命的事万万做不得,砸不得呀”
司天台里一片鬼哭狼嚎。
“天命,砸不得”长公主檀唇轻莞,眼中激不起半点烟尘。
当她何尝不是央求那帮千杀的奴才,说皇娘娘的桃树砍不得,又有谁听她的了她抬头望了眼湛蓝天穹,“我砸的就是天命。”
“听说华苗新死了死得巧啊,他倒避难,知道落在本宫手里得不着好,早早赶去投胎了。”
“长公主慎言”
在一群如丧考妣的钦天官中,一个身穿赭黄袍的长髯官员排众而出,乃是司天监的副正方高秋。
他容颇有正气,梗颈怒目“司天台定历,通天命,多来为了国朝的气运殚精竭虑。长公主如此肆意妄为,是不将皇帝陛下放在眼里,还是不将晋朝江山放在眼里若不收手,恐遭天遣”
军卫横戟围出的步障外已聚集了无数百姓,听到这番慷慨陈词,不由对着广场内的景象喁喁议论起来。
有上了岁数的人抬头忡忡呢喃“星楼塌,天神怒,恐触怒天上的仙人啊。”
“放肆”林故归枪指方高秋厉喝一声,只待长公主一个令下,便要上将这不知好歹冲撞殿下的人给捆了。
宣珠却摇摇头,眼望方高秋慢悠悠道“如今司天台是你管事难得,还有如此骨鲠不畏死的人。”
她轻声一,带出几分嘲弄的意味,“只是本宫不解,收受宫赂银,借天象之说信口雌黄时,尔等怎不谈天与内党勾联,以煞星妨主倾轧人臣时,尔等可敢言命如今窝端了,便大义凛然起来,好个新鲜。”
高冠广袍衬她一张芙蓉柳,盈细的腰脊,那袭肃穆的玄锦宽带束住风情,透出一种雌雄莫辨的丽昳。
她站在哪里,哪里便成一道风景。
随着曼曼话音,轰然起飞尘,观星楼的最一角飞檐坠落在地。
方高秋色惨白。
他见这帮匪子一般的军兵非但没有收手的意思,似乎还打算拆了三间两架的衙门口,暗叫苦,只期盼皇帝陛下得信,派羽林军来救难。
百姓在外围越聚越多,闹出这么大的静,九门提督早赶来了,压刀驻足在人群中,目光深邃地凝视广台上风采耀华的女子。
万千须眉,不及公主一怒。
闻讯而至的京兆府尹亲自领了两队兵,瞧见端门外一片冲天而起的飞烟扬雾,京官的心肝脾肺一顿乱颤。
待现凑在人堆里悠哉游哉看热闹的言淮,这头儿都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