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府里无非都是些官员和考生,再不然就是官员家眷。她一养在闺阁里的千金小姐,如何也不会有什么事需要找上国学府里的官员,有什么难处直接找她父亲岂不更快当?
且她独身前来,连丫鬟侍卫都不曾带,应该是害怕别人知道她私自来此处找人会多生事端。想来,一多半是要找与她年纪相当的一名男子。否则不必如此避嫌。
这里跟她年纪相当的男子,多数是考生。
“难道是来找某位考生的?”卿如是问道。
月陇西颔,“我也是这般猜测。我心底好奇,所以待她走后,特意去询问了门口的府卫。他们告诉我说,等余小姐的人跟她约好了那个时辰在门口见面,但不知怎么地没有来,后来她想进去找,被府卫拦住,就问她找的是谁,可以帮她去跑个腿。她竟然说,不认识那人,并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后来就远远瞧见了我,仓皇而逃了。”
卿如是神情微凝,“好奇怪。身为考生,明知国学府不能轻易进去,还要同人约在国学府门口。没有准时到,又不告诉余小姐自己的名姓,好歹让她有迹可循。岂不是诚心为难别人?还是说,那人是故意这么做,让余小姐找不到。却不知为何……”
“不难猜。”月陇西淡淡一笑,凝视她的眼神别有深意,“我经历过。所以,不难猜。”
卿如是偏头看他,示意他说来听听。
他笑道,“暂且不告诉你。不如你先回去猜一猜,若是你能自己猜到呢?”
卿如是挑眉,默然接受了挑衅。
“你快回去罢。别让岳母久等了。”月陇西稍一顿,笑着抬起手,犹豫片刻,仍是轻落到她的脑袋上,揉了揉,“我很快很快就会来看你了。”
蓦地被人摸头,卿如是头皮一阵紧,也没有听清他后边说了什么。被触碰的那刻下意识想要躲开,但最后不知怎么地就只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说话了,也不敢再动弹。
仿佛任由他顺毛的乖顺模样。
半晌,他温热的手挪开了,反教她有些不适应。
卿如是捏着上裳衣角的石榴籽绣花,嗫嚅道,“……那我先走了。”不等月陇西再答,她迅转身,迈着小步子跑开。
娇羞,他居然看出了娇羞。月陇西轻笑了声,目送她进入正厅才离开。
回到院子里,卿母已吩咐人打点好了行装,其中包括她带来的一箱书籍。月陇西一大清早就吩咐人将他赠给卿如是的衣裳饰都运送回了卿府,怕她不好意思收,也怕她们自己找人运送会麻烦。
卿母得知后又不得不感慨了声真是绝世难得的好女婿。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房间的物件,都能抵得上寻常人家女儿出嫁要收的聘礼了。他却不过是随手一送,且还生怕卿如是不收。
于是乘上马车,卿母就跟媒婆似的在卿如是耳边说月陇西这样好、那样好,行事稳重,待人温和,出手大方,简直挑不出毛病。上马车就开始说,直说到下马车都还没夸完,可见她对月陇西的满意程度。
卿如是瞧着她高兴,心底暗忖这合约定得划算,她笑着往马车外边爬,抬眸看见宽敞的街道上,另外一辆马车迎面驶来,最后停在她面前。
她先从马车跃下,转头去接卿母,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卿母方站定,目光移过去,那边的马车里先钻出来一个插着金银珠钗的脑袋,间有一丝银白,瞧得出是上了些年纪,或者操劳过重的妇人。
妇人被嬷嬷搀扶着下了马车。厚重的银宝蓝长衣下搭着暗金色马面裙,佩戴金钗玉饰较多,富态尽显。不过手背已有淡淡的细纹和褐斑,间几根欲藏却无意露出的银丝,细纹在额间,不在眼尾,说明不常笑,愁事多。
反观卿母,这些年不曾操心什么,为人豁达乐观,眼尾有正常的笑纹,额头饱满光洁,面色红润,气质依旧如少女般的活泼模样。喜着鲜亮颜色的衣裙,今日着的便是一身浅兰色银边芦苇底纹的衣裳。裙边别出心裁地剪了波纹弧度,可见其心思活络。
跟在余夫人后边出来的便是余小姐。卿如是听卿母说余小姐的性子不似余夫人那般,她温婉娴静,并非刁钻刻薄之人。而今瞧着这面相也的确如此。花容月貌,文静秀气,举止端庄得体。浅蓝色的衣裙衬得她愈恬淡安静。
互相打量过,余小姐余姝静先向卿母问好,再向卿如是颔示意。
卿母拉着卿如是的手,微微捏了捏她,示意她回礼。卿如是向余夫人施礼,再朝余姝静致意,眸子却依旧不经意地打量着她。
这般恬静的可人儿,独身前往国学府寻个连名姓都不曾给的人。怕不是被骗了?
“你我二人也是多年未见了。”余夫人上前拉住卿母的手,寒暄道,“你倒是不曾变样。我瞧着就跟当年未出阁时一般。”
她示意身后的嬷嬷将备好的礼拿出来。
卿母笑道,“你上门来还跟我客气做什么?这礼我看不备也罢。都是自家人,不过近些年你忙得很,才少了些联络,以后咱们多走动就是了。”
她无意一句“你忙得很”委实刺到了余夫人心坎里。
方才就觉得她这些年似是活得舒适安逸,不曾操心过什么,才能保养得体。而自己帮忙看顾先夫人留下的两个嫡子还讨不了余大人那里的好,那两少爷仗着有刑部的爹,见天地惹是生非,她忙里忙外,操碎了心。
两相对比,这句“忙得很”就不像是客套,倒像是刻意找她不自在的。
余夫人维持着笑,接着道,“本来你我二人不该如此生分,但我来之前恰巧听说你们府中将有喜事……我这个做姐妹的再如何都得备些薄礼前来贺喜。你也是,要嫁女儿怎么地也不跟我说,当年你成亲时还晓得差人来送喜酒喜糖呢,如今却怎么一声不吭了?”
她的语气尖酸,看似是埋怨,实则是讥讽她当年送喜酒喜糖莫不是在炫耀,说卿母为人虚伪。
这话说着说着,就逐渐露了些锋尖儿。
卿母想到这事就来气,当年她不知内。情,好心好意告知她自己即将成亲,又是送喜酒又是送喜糖,她半点音信都不回,好似自己把她当姐妹是自作多情一场。如今还好意思提。
她忍了忍,姑且认为她是记着当年夺夫的仇,呛她一句,暂时忍了,笑道,“就别在外边站着了,咱们进去说话。如是的喜事尚且还没个定数呢,莫教外人听见了笑话。”
这般说法,让余夫人心底好受了些,自然也就觉得当年是自己占了理,态度上就愈地轻慢。
她们几人坐于正厅,丫鬟递了果片茶和糕点来,随即退避到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