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长明,卿如是拂开青丝,侧过头去看红色的灯盏,外层的灯罩将烛火分成一层一层的,她看得眼睛愈疲惫,慢慢地合上,不知觉就睡了过去。月陇西吹灭烛火,唯留下床边一盏火光幽微的,借着光去瞧她,瞧了会,再心满意足地把她搂进怀里闭眼睡去。
次日须得早起给公婆敬茶。月陇西先醒,将她唤起。
陌生的环境让她的脑子卡了片刻。须臾,她迷糊地揉了揉眼睛,盯着床帐顶反应许久,终于回过神来,抬眸就看见躺在她外侧正半撑起身子笑吟吟地瞧着她的月陇西。
卿如是郁郁地坐起身来,抱着膝盖缩在床角没搭理他。很快有丫鬟嬷嬷进来伺候梳洗。
自今日起似乎不能再随意披散着头,得要正式绾髻了。有郡主那边的嬷嬷特意过来验喜,趁着月陇西和卿如是在镜前绾时捡起地上的方巾,掖嘴笑过后就往郡主的院子去了。
月陇西挨打前的那套说辞欺瞒月珩还行,郡主自然知道他和卿如是婚前有夫妻之实是假,此时方要见到巾帕才行。从嬷嬷口中得知两人昨晚行房行到了实处,郡主笑着长舒了一口气。
两人穿戴好后跟着就去正厅里给公婆敬茶。卿母早教过卿如是这套礼仪,所幸卿如是这回没丢人,一套动作做得十分周全。
临着要退下时,月珩想训卿如是两句,以免她去采沧畔晃悠给月府招惹是非,他蹙着眉,沉声道,“从今往后……”
话刚起,郡主就轻咳了声,径直打断道,“你们早起想必也乏了,回去歇着罢。陇西,你有空闲便多带如是在府里转转,熟悉熟悉。若觉得闷了,尽管出府玩去。”稍顿,她瞥了眼月珩,别有深意地道,“这偌大的扈沽城,难道还有我们得罪不起的?”
月陇西得令,压住唇角朝二老施告退礼,随即带着卿如是退下了。
他们回院子走的是另一条小道。晨起是赶时间去给二老敬茶,此时不急,月陇西就想带着她走别的路。穿过种满桃树的浅溪,踏过青石板桥,前面是一条幽静的石子路。铺满雪白鹅卵石的曲径上摆放着一架缠绕着青藤的秋千。
“你真的在这里摆了秋千…!”卿如是讶然,几步跑过去坐在秋千椅上,轻轻荡着。
她看见月陇西亦慢悠悠地朝自己走来,以为他是要帮自己推,谁知他撩袍往她旁边一坐,合上眼靠着椅背,浅笑道,“您说的……我都照做了。”
卿如是想起昨晚在他房间里看到的。的确,他全都照做了。除了他虽摆放好小榻,却没有按照约定去睡这条。
两人不再交谈,默默荡着。须臾,从石桥那方走来一个人,是斟隐。他方走到鹅卵石路前就停住了脚步,抱拳施礼,“世子,属下有事要禀……”
他话没说完,月陇西蹙眉,却没有睁眼,就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问道,“还有夫人呢?给夫人请安。”
卿如是:“……”我觉得可以不必。
斟隐:“……”这年头当个侍卫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他稍顿,恭敬地朝卿如是施了礼,“斟隐给夫人请安。”这才继续刚刚的话道,“国学府传出消息,月长老昨日傍晚回去之后便生了重病,如今卧床不起,暂将他的掌控权交给了一名下属。”
月陇西微睁眼,莞尔道,“真病了?”
斟隐颔,“属下去探过了,真病。”
“好端端地他为什么会生病?”卿如是摩挲着藤蔓,好奇地问。
“谁知道他的。”月陇西笑着挥手,示意斟隐下去,对卿如是道,“卿卿,今晚跟我去采沧畔见叶渠。月世德病了,正好可以将叶渠安排进府。”
“陛下会同意?”卿如是稍顿便想明白了,既然陛下如今打着拉拢崇文党的主意,那自然会同意。她蹙眉,“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修复遗作?你知道,我能帮上忙的。”
月陇西沉吟道,“快了。你可以修复遗作,但修复的成果不能归你。”
“那归谁?”卿如是恍然,“归叶渠?我明白了,你早算计好了,以前你就想把叶渠和我都安排进国学府,但那时候我是青衫,所以你是想把青衫修复出来的文章归功于叶渠,若是陛下最后真的治罪,那也是治叶渠的罪,好歹能保下我这个更能修复好文章的崇文党。可不知为何你现在不打算安排我进国学府参与修复了,唯一不变的是,叶渠依旧是个幌子,极有可能被陛下赐死,是不是?”
月陇西颔,又摇头,“我会保住他的。一旦进国学府参与修复就会有危险,饶是青衫有叶渠顶罪,但终究防不住君心难测。所以,如果青衫是你的话,就不能再进国学府。且你是女子,怎么进?”
自晓得他对自己有意思之后,卿如是也很快能明白他落在自己身上的忧虑,她抿唇,耳梢有些烫。不再搭话。
傍晚,月陇西带着卿如是去往采沧畔,走的依旧是那条直通茶室的密道。
临着要出门时,月陇西敏锐地听见隔墙传来两人交谈的声音,他拖住卿如是,压低声音道,“嘘。茶室有外人。”
卿如是也听见了。但隔着墙面,两人的音色都听不清楚,只隐约可以从他们谈话的内容分辨哪个是叶渠。倘若不仔细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也听不大清。因此,月卿二人都不再说话。
茶室里,神秘人摩挲着杯子,沉声问,“这么多年了,你畏畏缩缩待在此处,过得可还好?”
叶渠不答,坐在离他较远的桌后,垂眸佯装翻书,手却轻微地颤抖着。
“若你活着只是为了承诺,那当初就不该活下来。”那人低声喃喃,似是陷入一段经年的梦,“……听说采沧畔近日来人才辈出,倘若这些人最后都入了国学府,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叶渠仍是充耳不闻,默然盯着桌面一点,不知在想什么。
那人走了过去,站在叶渠身前,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叶老真是一如既往地有风骨,一句话都不肯说吗?”话落时,他将手里的杯盏落在桌面,茶水随着动荡溢出来,洒了几滴。
“水满则溢……”叶渠盯着桌面的茶水,终于怅然开口道,“袭檀,我若说,便是劝你适可而止。你还折腾得起,我已经折腾不起了,崇文党都折腾不起了。”
“袭檀?”墙这面,卿如是蹙起眉,望向月陇西,“那是谁?”
月陇西的脑海里似是晃过看这两字,却没能定格。他微蹙眉,敢肯定自己绝对在哪里见过。但想了一圈没想起来,最终只能摇头,“暂且不知。”
墙那边,不知袭檀又说了什么,叶渠眼眶微热,“我本应该可以阻止一切的……如你所言,我如今活得很痛苦,但我的痛苦,都是愧疚所得。袭檀,你一点也不愧疚吗?你的良心不会受到谴责吗?我担着骂名畏畏缩缩躲在这里,你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当时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力了……你却还要为我编织一个谎言去诓骗世人,让我背上骂名,让我躲在这里,让我愧对女帝……可现在你又打着为崇文党的幌子劝我出去?!”
那人沉默了。
叶渠的手抚摸着书页上娟秀的字,满目慈爱。半晌,他低声问道,“袭檀,你回去看过那棵檀树吗?……只要这么多年你去看过,哪怕一次,我都遂了你的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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