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平日用晚膳的时辰是酉时,这是她自小到大雷打不动的习惯。对于隋策,她向来是能赶上就勉为其难一块儿吃,赶不上就让驸马爷自个儿叫厨房另做新菜,从不会纡尊降贵饿着肚子等人。
禁军琐事繁杂,乍然有个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总没有叫公主殿下受委屈的道理。
但今天的酉时早过了两炷香,她破天荒地竟没喊后厨上菜,只坐在桌边就着一碟炒花生下凉茶,偶尔往院外投去一眼。
今秋和一干小丫鬟们安静地站于两侧,各自眼观鼻鼻观心,皆未表露出半分异样。
倒不是今日情况特殊,事实上公主已经连着三天将用膳的时间往后挪了一个时辰。
为着什么谁也不敢妄自揣度,毕竟天威难测,只是遗憾驸马这些日子都归家略晚,总是蹭不上这顿饭食。
约莫到酉正时分,底下便66续续地开始摆碗筷杯盘了。
刚端上两道菜,门外的小丫鬟激动不已地跳进来,跑得双颊绯红,“殿下殿下,驸马回府了。”
不知怎的,满屋子的人闻言都跟着一振,纷纷有了精神。
商音眼底的光彩倏忽闪烁,然而很快她就收敛容色,似模似样地握着筷子摆出一副正准备进餐的姿态,在盘中挑拣。
隋大将军不知情,他单手托着一盆花走入厅内,见居然还有热菜吃,顿时当做意外之喜。
“唷,刚摆饭呢?”
隋某人把盆儿换了只胳膊,堆起笑上前去,打量着满桌的佳肴,“看样子我今儿运气不错啊。”
商音佯作风轻云淡地示意道,“既然回来了,坐下一块儿吃吧。”
而后视线颇为“漫不经心”地往边上一瞥,手里还在夹菜,“买的什么呀?”
见她问,隋策立刻将花盆摆到桌上,带着几分献宝的意味,坐下时犹将椅子朝她身边蹭了蹭。
“路过花市,现这花开得挺好看,就买来了,你不是喜欢养花吗——怎么样?”
他说完不免期盼地等她“验收”,“老板说品相上乘,是难得的西洋花种。容易照顾,花期还很长,正适合种在屋中做摆设。”
草木蓦地凑到她眼前。
商音就瞧见那盆里被晒得近乎贫瘠的土壤,靠近根茎的地方全是干枯萎靡的叶片,分明是株“十日花”——放回家活不过十日的花。
她眼尾的筋肉艰难地抽了几下,表情竟维持得甚好,很给面子地捧他的场,“还、还行的。”
隋策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听得此话不禁跃起喜色,“真的啊?”
他脸上顿然浮出惊喜又明净的笑,看着居然有点孩子气,“我对这些也不怎么懂,原是胡乱买的,既然你说还行,那总归没砸错银子。”
商音两手捧住那花盆,见他低头扒饭,语气试探道:“你……买给我的啊?”
“是啊。”隋某人只顾拿菜堵嘴,“这家里除了你谁还懂莳花弄草,难不成我买给自己折腾的吗?”
末了还冲她一笑,夹起一筷子白斩鸡,动作自然地放到商音碗里。
后者戳了戳白米饭,用抿唇来遮掩嘴角上翘的弧度,她猫儿似的啄了几粒饭,伸手去把几盘隋策爱吃的菜放到他近前,格外体贴地劝道:
“来吃肉啊,多吃点儿。”
这天夜里,重华公主坐在窗边的案几前给那盆开完就死的桔梗花改头换面。
她先把土全数换成了最肥沃的花土,接着修剪底下多余的杂根,用小锄压平石子儿再松松土,拿剪刀裁那些参差不齐的枯叶枝桠。
一鼓捣就是半大宿,比照顾她那些娇气的兰花还要尽心尽力。
等灯罩下的红烛“啪”地爆了颗火星子,商音才猛然回过神。
她握着小金剪怔愣地注视着精心打理过的花木,脑子里一瞬莫名其妙。
奇了怪了,干嘛对这破玩意儿那么上心思。
本来就不值什么高价,养再好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何况都糟蹋得半死不活了,光是之后的照料都消磨精力。
做这白费功夫的事情干什么呢?
她忽然不明白自己怎么对这盆桔梗那么在乎,也开始无端烦躁而恼怒于不受控制的心神不属。
商音愤懑地四下扫视,了一通无名火,干脆把剪子泄愤般往桌上丢去,什么都不管了,兀自潦草地梳洗更衣,爬到拔步床上打算睡觉。
“本公主貌美如花,作甚么伺候这盆破烂草。”
抖了抖被褥又碎碎念。
“以为送几朵花就想讨好我,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用心不纯,动机成迷,没安好心!”
她闭目深吸了口气,自我赞同道,“对……肯定是这样。”
商音自信且坚定地点头,“本公主一向心宽豁达,岂会被牛鬼蛇神所扰,今晚必然很快能睡着的。”
便将薄被一拉盖过了脑袋。
子夜三更天。
公主府的高墙外,梆子声敲得有一搭没一搭。
湘妃色的锦缎被褥让人一把撩开。
黑夜之下是重华公主一双亮得晶莹的星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