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鸢接下来堪称语无伦次思绪混乱的叙述中,翠珠好不容易捋顺了让她如此惶恐不安的原因。
原来紫鸢和她在堂厅外分开以后,就回了自己值守的书房,不过她到书房的时候,书房里已经坐了二爷和三爷以及那位身份不明的匠人。紫鸢怕冒冒失失的进去,会惹两个本就脾气不好的爷生气,平白挨一顿斥责,所以她机灵的躲进了书房旁边的隔间。
崔启之书房旁的隔间原先并没有和书房完全相隔开,只不过崔启之嫌有个隔间不方便,又嫌直接砌堵墙不好看,所以就添了一个博古架。博古架是崔启之和木匠木工商量着打好的,大小高矮完全能够挡住书房与隔间相通的暗门,充当了一道隔挡。崔启之不爱研究这个摆了许多珍宝的博古架,所以毫不夸张的说,整个崔府目前就只有喜欢闲来无事到处瞎琢磨的紫鸢,知道博古架的小机关。这个博古架有一个任谁也猜不到在哪儿的暗格,挪动暗格,隔间和书房就能通过那个暗格相连接,从隔间的洞里能看到听到书房的情形和说话的声音,反之从书房也能留意到隔间的动静。
隔间是崔启之特意赏给紫鸢日常休息的地方,紫鸢也正是因为这个暗格,才能及时了解大爷当日的情绪变化、心情如何,才能有效降低自己工作的难度,更出色的完成大爷交代的任务。不过紫鸢不是变态偷窥狂,平时利用暗格也只是让自己的工作更轻松一些,所以更多的时候那个暗格都只老老实实待在博古架某处位置,紫鸢并不会经常使用它。
不过今日,紫鸢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促使她迈出了自作孽不可活的一步。
自从知道二爷三爷还有神秘的贵客齐聚在大爷的书房,紫鸢心里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猫爪子就一直挠个不停,而且那个贵客一定是她曾见过的、和大爷有过争执的人,有这一点做支撑,紫鸢更想知道书房里会生什么事了。她在隔间事先做好她一直在帮大爷修改文册的假象,接着整个人悄悄挨近暗格,没被任何人察觉的挪动暗格,让书房里的景象和声响全部落入她的眼睛和耳朵。
不多会儿,紫鸢眼睁睁看着大爷也进了书房,没过多久,她知道了匠人是谁,听到了三位爷和那匠人的针锋相对,看到了匠人死不瞑目的骤然倒地,猜到了崔丽娘的真实身份……这一系列颠覆认知的冲击让紫鸢要拼命捂住嘴,才不会从嘴里无意识泄露半分声响。紫鸢恨透了自己的好奇心,更是怕极了暗格的秘密会突然暴露,她连把暗格挪动回去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把暗格挪动回去只要小心就不会出一丝声音,紫鸢也不敢,她不敢在大爷这个阎王面前拿命试险,她更不敢想象要是三位爷现她在隔间偷听偷看到了这些,会不会为了保密立刻把她灭口除之后快。
所以紫鸢耐心煎熬的等书房里静了,人都走了,才屏息静气的把暗格挪回去。暗格挪了回去,隔间和书房切断了联系,紫鸢像溺水之人终于得救一般瘫在地上,她心脏咚咚跳的飞快,想大口大口的喘气又不敢,草木皆兵到总觉得连呼吸声大一些也会招来大爷,把自己这个漏网之鱼送到他们面前。等了不知道多久,紫鸢感觉如果让她继续待在隔间里,她迟早会被纷杂的头绪和脑子里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给搞疯,她离开隔间,兔子般往花园的方向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翠珠,找这个虽然只认识了一天,但是危难时刻竟奇迹般浮现在她脑海中的名字的主人。
“……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翠珠见紫鸢手里杯子中的热水空了,便伸手想要拿过来再给她倒一杯新的,可拿第一下的时候翠珠居然没有拿动……紫鸢许是把杯子当成了某种寄托依靠,把它攥得太紧了。
“没事了,”翠珠安慰她:“你今天看到的听到的,都不要再告诉任何其他人,你可记住了?”
紫鸢不住点头,她拉住翠珠的手,感觉自己把翠珠的手都带着一起起抖来。两个小姑娘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彼此相互散的热度中汲取力量……紫鸢坐了会儿,最后说什么也不愿意回自己房里,非要留在翠珠屋子,翠珠没办法,只得往床上挤一挤,给她留出来一个能躺下的空儿。
“你说……”紫鸢躺在床上,虽然翠珠的床很窄,两个人睡一起即使是两个瘦弱的小姑娘,也实在很挤,但紫鸢从心里涌出几分难得的踏实感。情绪平复些,她的话就变多了:“那些达官显贵,像咱们大爷一样的那些人,杀了人不会害怕被官府抓住吗?”
“不是所有达官显贵都和大爷一样……”翠珠宽慰道:“之前大爷为了崔姨娘摆酒,咱们府来了几位实打实的贵客,你还记得吗?”
“你是说被大爷称为远亲,迎入上座的公主府一家?”
“嗯。”
紫鸢回想那一家人,认同的点头:“的确,崔驸马谦谦君子,公主雍容华贵,郡主年龄虽小,却生的很是明媚,谈吐不凡,且对我们这些下人们也和颜悦色,不曾有过半分为难。他们脸上的笑和言语间的谦和宽容,和大爷不一样。”
“是呀,”翠珠转头看向身边的紫鸢:“我那日多看了郡主几眼,郡主察觉了,不仅没训斥我,还朝我笑了笑,看上去是个极为容易亲近的性子。还有一次,一个小丫头在给郡主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泼出来一点溅到了郡主衣服上,郡主周围的人都在谈天说地,即使郡主冲小丫头火斥责几句,也势必没有人注意在乎,可郡主还是摆摆手,让那个吓得险些哭出来的小丫头下去了,溅到茶水的地方郡主自己默默地拿帕子擦了擦,一点儿没深究。”
“郡主看起来性格爽朗,原来是个心思细腻温柔的人呢……”紫鸢喃喃自语:“能给郡主当朋…当使唤丫头,应该会是一件很幸福幸运的事情吧。”
“……你说得对,”紫鸢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把今天所有存在胸腔里的憋闷和恐惧都一股脑儿的抒出去。“不是所有达官显贵都像咱们府里的大爷一样的,我原先竟然不知,看上去一向和善的大爷,心里未必把咱们这些人的性命当一回事。那刘老六都说杀就杀了,咱们做下人的命,更是轻贱得很,约摸还没刘老六的命值钱呢。”
……
翠珠不知道该怎么再安慰心灰意冷的紫鸢,她一个没有亲眼看到那骇人景象的人,都在听到紫鸢言语描述的情形时久久无法回神,更何况紫鸢目睹了全程。翠珠从被子里伸出手,轻轻抚到紫鸢的身子后面拍了拍她的背,像小时候做了噩梦大多数母亲都会做的那样,试图用这种方式抚平紫鸢的焦躁,赶走她心底的恐惧。
……
翌日,官府迎来了怡红院哭哭啼啼报案的老鸨。老鸨说后院的井里现了一具被井水浸泡透了的尸体,打捞上来一看,尸体居然还是个熟人,正是那曾多次来怡红院寻欢作乐的刘老六!老鸨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先是把随手乱丢尸体的混账给骂了一通,接着呼天抢地的抓着官府府兵的裤子,哭诉怡红院后院的那口井是平日里姑娘们的生活用水,别说姑娘们,连后厨都来井里打水洗菜烧饭,如今井里被人丢了尸体进去,姑娘们心里膈应不愿意再用井里的水事小,厨房开不了火一大帮子人饿肚子事大……老鸨悲从中来,整个人恨不能拽着人家面红耳赤的府兵的裤子,坐在地上哭厥过去。官府一大清早迎进来个凶杀案,再加上老鸨大有“你不给我主持公道我就哭死在你这里”的架势,立马火急火燎的分出人手去怡红院查案,堵住老鸨哭丧的嘴。
官府刚派人去怡红院查看,鹿阮这里就得到了来自枭卫的第一手信息。
“就是说,那刘老六是崔启之派人杀的,然后又让人把尸体移到了怡红院后院的井里?”鹿阮问在一旁站着的枭卫:“有目击者么?刘老六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应该能证明他是被谋杀吧?”
“能。”枭卫恭敬答道:“不过除了小的,没有其他人见到把刘老六尸体放入井里的人,也没其他人看到那人扛着刘老六进怡红院和回崔府。还请鹿小姐恕罪,小的不能出面为此案作证。”
“我知道。”鹿阮摆摆手,看多了小说电视剧,所以她很清楚他们这些侍卫是不能出现在官府和大众面前的,他们各自为主,唯一的职责就是为自己主子完成各种主子吩咐的事,甭管那些事有好有坏,有轻松有离谱。枭卫就是睿政王手里的一把趁手的刀,助他成事,护他平安。“我能理解,如果是楚萧现的这种事,我也不会允许他出面为案子作证的。”
枭卫在心里惊讶了一瞬,对面前的鹿府大小姐有了新的认识和正面的看法。
“这件事你跟王爷说过了吗?”
“还未曾,”枭卫回答:“王爷吩咐过,有任何消息线索,以鹿小姐这边为先。”
听了这话,鹿阮饶有兴趣的一挑眉,觉得睿政王实在是个非常靠谱信赖的伙伴。她眉眼弯弯,心情很好的朝枭卫道:“我知道了,你去王爷那里把这些消息告诉他吧,我暂时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办,你家王爷聪明,或许他能提前有所筹谋策划。”
“是。”
枭卫一躬身,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鹿府。
“小姐,”青乌这才开口,她之前一直在鹿阮身边站着旁听,乖乖巧巧安安静静,像个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这会儿枭卫走了,她知道现在说话不会打扰自家小姐,所以才忍不住好奇问道:“我们现在已经确定了崔启之和崔丽娘就是您梦里梦到过的那一男一女,现下崔启之开始杀人了,我们需不需要做些什么阻止他?”
“怎么阻止?”鹿阮好笑道:“咱们没有证据能证明,那个无缘无故死在怡红院后院井里的刘老六,就是崔启之派人给杀的,我们总不能去官府嚷嚷,强行命令官府的人把崔启之给抓起来绳之以法。”
“……”
看着青乌皱起的眉,鹿阮火上浇油的补了一句:“那样的话,我们会被当成神经病和女疯子给赶出去的,即使我们拿父亲的身份强压人家也不行,破案讲究的是证据,不能讲究身份。”
青乌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刚才就是想着,没有证据就搬出鹿府的名头,想必官府会有所忌惮。但是自家小姐说得好像更有道理,以身份服人不如以理服人,不对,是以证据服人!哎,虽然证据会很难找,可是只要是小姐说的话,那就是对的,她都愿意无条件听从并遵守。
“证据要怎么找呢?”
“我也没头绪呢,”鹿阮闻言苦恼的皱眉。崔启之对刘老六动杀心这事,委实是她没有料到的,而且关于崔丽娘身上的秘密,她和王爷都没有完全搞清楚。枭卫是很厉害没错,但他们同样也是人,并非无所不能,所以他们能带给鹿阮的信息有限。比如鹿阮目前掌握的线索有崔府兄弟三人和公主府之间远亲的关系、崔丽娘和崔府的关系、杀害刘老六的真凶与崔府有关……这些信息里,真正能帮鹿阮捋清未来可能会生什么事的寥寥无几。“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鹿阮叹气:“现在看起来线索很多,实际线索与线索之间能产生直接联系的很少,青乌,我只能借着刘老六被杀这件事做一个猜想。”
“什么猜想?”
见青乌好奇,鹿阮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先给青乌打预防针:“我也只是做个猜想,不一定正确。”
“小姐说嘛,”青乌索性坐了下来,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奴婢来当听小姐说那个猜想的第一个听众!”
还“听众”,鹿阮忍俊不禁,暗自感叹青乌学她说话倒是快。
“刘老六的横死,对崔丽娘来说可能是喜闻乐见的,因为她从小受到来自刘老六的虐待,心里对刘老六不可能没有恨意。”鹿阮仔细分析道:“但是,刘老六脖子那块那么明显的他杀痕迹,肯定瞒不过身为"亲女儿"的崔丽娘,崔丽娘大概率会好奇是谁杀了刘老六,又为什么杀死刘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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