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了好一番功夫,李氏才将将直起腰把鹿阮给放开,李氏眼里的喜爱和想念满得就要溢出来,鹿阮自然也瞧见了,心里多添了几分酸涩的滋味。
“曾祖母,”鹿阮拿了自己身上带着的小手绢塞进李氏手里。她其实是想亲自帮李氏擦掉眼角的金豆子的,可她试探着踮了踮脚,现自己在李氏不弯腰的情况下,很有可能做不到帮她擦眼泪这种高难度动作。于是,鹿阮只得退一步,把手绢塞给李氏让她自己擦,好歹也算一份心意。“曾祖母和祖母都很想念阮儿,阮儿也同样很想念曾祖母和祖母。不过,阮儿希望曾祖母和祖母见到阮儿是开心的,因为阮儿一看到曾祖母和祖母,心里就幸福的直冒泡。”
这孩子,多讨人喜欢!李氏和宋氏被鹿阮一番话逗得不行,说了好几遍的“开心开心”。估摸着李氏的心情差不多平复了,鹿阮一手拉着一个,把李氏和宋氏再次引到软榻上坐了,委婉拒绝了李氏要抱着她一起坐的举动,和鹿夫人一起在下落了坐。鹿阮自来的路上听郭嬷嬷说了冬日牡丹开花的事,就一直是个心思,想着亲自问一问李氏和宋氏关于牡丹开花的详情。
“曾祖母,祖母,”鹿阮迫不及待的开口:“阮儿在来的路上,听郭嬷嬷说咱们府里有大奇景,仔细听了,怕郭嬷嬷哄着阮儿玩儿,特地想问问曾祖母和祖母。”
“奇景?”先开口的是李氏,她耳朵凑近面带笑意给她轻声提醒的郭嬷嬷,恍然道:“想起来了!是说牡丹开花的事儿?那确实是咱们府里的奇景无疑!”
“这么说,牡丹在冬日里真的能开花?!”
鹿阮故作诧异,桃花眼睁得大大的,脸上的神情是如假包换的不解和疑惑。要不是鹿兰庭拜见过李氏和宋氏,就被自己的父亲鹿侍讲给马不停蹄的召唤去了书房不在这里,若是在这里,他保准儿能识破鹿阮的故意,猜到她脑袋里又想出了奇思,等出了门,说不定还要偷偷的嘲笑她小女儿姿态的做作。
不过既然鹿兰庭不在这里,就没人能识破鹿阮的心思,她也就造假造的毫无心理负担。
“别处的牡丹冬日里必定是无法开花的,但咱们府里的牡丹,却是上天降下来的喜兆,自然是能够开花了!”
李氏提到这个也觉得心里欣慰不已,她和宋氏相视一笑,都认为这开花的牡丹不是妖异而是大大的祥瑞。宋氏见鹿阮好奇,又想着她这回来宅子小住,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她一个小孩子,怕她无聊,便跟着提了一嘴:“这喜兆一来,虽说降临在咱们府里,但也是降临在整个皇城,说不定也是感念新帝登基后的所为,特下祥瑞以示褒奖,所以府里在现牡丹开花的时候,就立刻使人入宫禀明了皇后娘娘,将开花的牡丹献给娘娘。”
“曾祖母和祖母所虑甚是,”鹿阮点头,在长辈们面前同样不打算藏拙:“那皇后娘娘可有赏赐什么或说了什么?”
“阮儿果然聪慧,”李氏和宋氏都一脸的与有荣焉,李氏开口:“皇后娘娘将牡丹又送了回来,说观赏便足矣,听闻府里老太爷身体不适有段时间了,望这祥瑞在府里能够庇佑老太爷身体康健。”
皇后娘娘倒是很心慈……宋氏明显也这么想:“皇后娘娘的心肠极好,除了返还了牡丹,还另外赏赐了几盆开的热烈的玉簪、长寿和仙客来,说寒冬腊月里本就因天气寒冷宴请少,不如借此机会办个赏花宴,广邀皇城女眷们一同赏花,赏花的地点就暂借咱们府,算是咱们替娘娘办赏花宴了,她虽在深宫人不能至,心意由我们转达,也算与我们同乐了。”
鹿阮听愣了神,她只在听到宋氏说“皇城女眷”和“赏花宴”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然听不到宋氏说的其他话。到底还是按着梦里的画面在走,鹿阮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冷的,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按照那些画面里的场景一一上演了?鹿阮在座位上魂不守舍,突然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她感觉命运像是一只无情的大手,虽让你看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却仍推着你照着命定的轨迹往下走,无可抵挡也无从反抗。
“怎么了阮儿?”还是鹿夫人离得近,觉了鹿阮的不对劲,担心她受了凉,便忍不住出声询问:“可是哪里不舒服?”
这么一问,连带着上坐着的李氏和宋氏也朝她看来,神色里是掩不住的担忧和关切。
“没……没事,”鹿阮不愿意长辈为她担心,连忙强行撑起来个笑容安抚道:“别担心,阮儿没事,只是想着,这赏花宴,是只邀请皇城中权贵人家的女眷吗?阮儿也想瞧瞧热闹,可能参加?”
听到鹿阮这么说,李氏宋氏和鹿夫人都面面相觑,三个人三张脸上都不约而同带了些哭笑不得。鹿阮正奇怪,鹿夫人先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当然是可以的,你虽然年龄小,可也是"女眷"啊!你祖母给你提这件事,不就是怕你一个人在府里无聊?且这宴又不是把出阁和未出阁划开界限,再加上皇后娘娘让办赏花宴,未出阁的女子……”
说到一半,鹿夫人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假咳几声突兀的停了下来。鹿阮正听的起劲儿呢,见鹿夫人好端端的不说了,纳闷的出声询问。
“阮儿你还小,”到底还是宋氏出面解围:“皇后娘娘的用意其实很简单,更不用说还特意吩咐了来送花的小太监带来了道口谕,虽说请的是权贵人家的女眷,但家中当家主母出行,陪同的又都是姊妹,都是一群弱女子,难免寒冬路途不安全让人担忧,所以带上几个兄长弟弟的,也是情理之中,人既然来了我们府里,总不好大冬天的让人在外等着,也不好让人家再返回自己府里,自然也要迎进来,正好咱们府里可分东西院,西院用来招待女眷们,一墙之隔的东院,少爷们饮酒作诗说不定还能出几篇佳作呢!”
哦,懂了,鹿阮恍然大悟,原来是古代变相的相亲会!这个相亲会可是高级,真正的主办人是皇后娘娘,地位身份都堪称尊贵,皇帝登基还不到五年,因为太子时洁身自好,所以如今后宫虚空,且听说皇后娘娘所出的大皇子已经六七岁了,不管是给皇帝找妃嫔,还是给大皇子找名义上的伴读实际上从小培养感情的正妻,办个赏花宴把权贵人家的女眷都聚集起来,是最好的挑选法子。
“那……”鹿阮试探着开口:“到时候咱们家的女眷们,是不是就相当于皇后娘娘的代表?代替皇后娘娘招待大家,是不是一定不可以出错?”
“那是自然,”宋氏好奇鹿阮这么问的原因,随即想到她才五岁这般稚龄,或许将殊荣想成了过重的负担,于是宋氏柔声道:“不过阮儿不必担心,这般宴请咱们办过很多次了,不过区区一个赏花宴,哪里会有什么错处可抓?况且说句不谦虚的话,从你曾祖母到你母亲,都是出身名门,你祖母我呢,虽然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规矩也是懂得的,断不会把这个赏花宴给搞砸,让皇后娘娘和众多权贵人家的女眷们扫兴,阮儿,别怕。”
“不是的祖母,”鹿阮小跑到宋氏身边,轻轻的拉住宋氏的手摇了摇。在府里时,她和鹿兰庭的计划是找时间和鹿侍讲或者李氏谈,让他们遇到要宴请的时候,增添一项询问每个人过敏源的程序,结果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她和鹿兰庭的想法还没有实施,这刚一见面就话赶话的说到了赏花宴,而且这个赏花宴听着好像还迫在眉睫!这个时候再去叫鹿兰庭就不适合了,鹿阮咬咬牙,准备自己一个人把增加核实每个人过敏源程序的计划提出来。“祖母,阮儿这段时间跟着父亲在书房里读书识字,时常会在完成功课以后自己在书架上找书看。”
“哦?”李氏听到这里直了直身子,显然对鹿阮话里的信息很感兴趣:“你已经开始读书了?都认得哪些字了?”
这个问题提的简直太合鹿阮的心意了!鹿阮心里的小人儿忍不住欢呼雀跃了一番,有自己会识字作为打底,自己后面说出来的话才更能让人信服!思及此,鹿阮便大言不惭的扬了扬小脸儿,欺霜赛雪的白净小脸儿上神情很是得意:“阮儿认得的字可多了,父亲书房里书架上的书,阮儿都能看得了!”
哦豁!听了这话,李氏和宋氏不由得四目相对,从对方的眼里都瞧出了几分惊讶几分骄傲,和一丝丝的怀疑。李氏饶有兴致的向郭嬷嬷招手让她上前:“你去,把我屋子里桌案上放的书给拿过来,让我今日考校考校咱们的小神童!”
书?郭嬷嬷笑眯眯的应了声是就退了下去,带着心里一闪而过的疑惑:李氏平日里不看那些市面上的闲书,正儿八经科考用的诗赋典义也不看,她一心向佛,闲来无事就虔诚拜佛抄经,要说桌案上放的书……不就只有一本经书?且那经书并不是在寻常桌案上放着的,而是放置在了专门为抄经制成的公案上面,且李氏从不让人随便碰触那经书,就连李氏自己挨近公案的时候,都要沐浴更衣净手焚香。
带着这个疑惑,郭嬷嬷去了李氏的房间,她环视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除经书之外的书,郭嬷嬷犹犹豫豫的驻足片刻,思考李氏让她过来拿书的用意。众所周知,鹿阮在这宅子里的地位,是绝对的至高无上,郭嬷嬷相信,即使鹿阮说要天上的月亮,只怕府里的几位主子也要架梯子去摘!刚才鹿阮把自己说的好似能认得成千上万字,这放在一般四五岁孩童身上必不可能做到,那李氏怎么还会让她来拿书考校呢?若是遇上哪些字是鹿阮认不得的,岂不是出了丑?让在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们看了笑话?虽说能在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们个个儿都是人精心腹,绝不可能敢嘲笑鹿阮骄傲自大说大话,可依着李氏和宋氏对鹿阮的重视程度,恐怕这差池连出的机会都不愿意给。
明白了!郭嬷嬷一拍大腿,瞬间醍醐灌顶!既然鹿阮说了自己什么字都能认出来,李氏和宋氏这两位主子又不想让鹿阮有丢面子的机会,那势必要在找来的“书”上做文章。李氏这里能有什么书?这是让她去鹿侍讲的书房,找些给孩童启蒙的书呢!想通了这一节,郭嬷嬷便放心的直奔鹿侍讲的书房而去。
郭嬷嬷在心里揣测了什么鹿阮并不知情,她正摩拳擦掌等着给长辈们小小的露一手,等露了这一手出来,她预备着的提议挨个儿询问女眷们相克食物的话才好说。也就等了一小会儿,又陪着李氏和宋氏聊了些别的,只见帘子微动,这是有人要进来了。
屋子里四个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门帘的方向,等看到进来的人,四个人都不禁有些诧异。进来的人留着美须,头上没有戴束冠,而是戴了个整洁方正的儒巾。他的年龄大概在四十岁左右,身姿挺拔,温厚儒雅,即使以他的年龄在古代已经成了“爷爷”,也完全能看得出年轻时候的俊美面容。此刻进来的这个人正是鹿兰庭的父亲、鹿阮的祖父,鹿书言鹿侍讲。
鹿书言对齐齐向他看过来的灼灼视线也颇为不适应,他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鹿兰庭,以及最后进来的、本该享受灼灼视线的主人公郭嬷嬷身上。
“这是?”
李氏忍不住开口,话是问的鹿书言,眼睛看的却是跟在最后的郭嬷嬷。
“回老太太的话,”郭嬷嬷低头应答:“老奴……老爷听闻小小姐认得字,便亲自带了……书……来考校小小姐。”
主子面前,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撒谎,但郭嬷嬷又不能完全实话实说,总不能把李氏秘而不宣让她背地里偷偷办事的小心思点出来,除非她不要安稳的后半生才那么做。所以郭嬷嬷只得含糊的一笔带过,只说是鹿书言要亲自过来考校的。这也没错,不算撒谎,的确是鹿书言得知她要拿本孩童启蒙的书,才兴致大的亲自过来,而且奇怪的是,鹿兰庭也在书房,听到她要孩童启蒙的书,明明猜到了是用来考校鹿阮,竟也跟着起哄夸起了鹿阮,非说拿《大学》、《中庸》来考校也没问题。
郭嬷嬷不禁扼腕叹息,她虽不知道什么《大学》、《中庸》里是什么内容,可猜也能猜得到,里面的字肯定要比孩童启蒙用的书上的字难得多!这亲爹坑起来自家亲闺女,可真是不留情面啊,如今只能期盼着这位放大话出来的小小姐能争气,蒙也全部蒙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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