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溪镇到万年村的官道修了十几天,等官府终于疏通路上的落石,村里的驿站才又重新忙碌起来。
纪城和南宫仰到驿站的时候,正碰见驿站外躲树下乘凉的卫嘉玉,他见了二人倒不意外,主动同他们点了点头,算作打过招呼。
天坑那晚,多亏都缙及时请了雪云大师下山帮忙,这背后是卫嘉玉的功劳,纪城想到这儿脚步一顿,领着南宫仰朝他走去“卫郎君来驿站租车,可是准备不日便要离开此地了”
卫嘉玉点头道“明日便走。”
“那倒是可惜了,还未来得及好好谢过卫郎君。”
卫嘉玉笑而不语,又见他与南宫仰手臂上挂着白布,沉吟片刻才又开口道“纪姑娘之事还望二位节哀。”
提起纪瑛,纪城的神情还是不免一黯,又听卫嘉玉问“不知二庄主的眼睛如何了”
纪城回答道“那日已叫雪云大师看过,所幸没有什么大碍,再有两日就该好了。”
话说到这儿,卫嘉玉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知雪云大师准备在这儿待上多久。”
纪城有些意外“卫郎君竟不知道,雪云大师明日也要动身回姑苏了。”
雪云既然准备回姑苏看样子闻玉是要跟着回去了。自杨柳田分别后,他再没有去见过她,虽然对她不会独自留在此地,心中早有准备,但如今听说她竟真的打算离开,还是叫他心中有所触动。
“天上地下,我要想不通,他就不能走。”那日茶摊,她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叫人相信这世上只要是她认定的人和事,碧落黄泉她也会去闯一闯。
纪城见他不知因何有些走神,开口问道“卫郎君在想什么”
卫嘉玉回过神“没什么,只是雪云大师也要回姑苏,几位何不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原本也有这个打算,不过雪云大师似有要事急着回去,我们又要先去一趟唯州城接阿瑛的遗骨回去,所以恐怕是无缘同行了。”纪城说到这儿又勉强打起精神,“不过再有几个月便是无妄寺的千佛灯会,想必到时还能在姑苏相见。卫公子若是得空,也可以来姑苏一游,错金山庄必定扫榻相迎。”
卫嘉玉微微含笑道“若有机会,必定前往。”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没多久等都缙从驿站出来,一行人这才就此作别。
等卫嘉玉他们走远了,站在一旁许久的南宫仰才开口道“纪大哥对这位卫郎君似乎礼遇有加”
纪城听了,轻扯一下唇角“毕竟那可是九宗卫嘉玉。”
先前虽觉得卫嘉玉这名字耳熟,但南宫仰从并未多想,如今听他提起九宗,少年这才反应过来,不由一惊“你说他就是传闻中九宗早已定下的下任掌门卫嘉玉”
九宗乃如今中原武林屈一指的名门正派,与朝廷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怪乎他如此惊讶,只是任谁都很难想到如九宗这样的门派,定下的下任掌门竟是个丝毫不通武功的文弱书生。
纪城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一个人武功再高,也不过是一人之力,最多能敌百人;但一个人若是善于御人,便能敌千人万人。我听说卫嘉玉十岁入山,十七便成文渊席,想来必有他的过人之处。你将来行走江湖,免不了要与九宗打上交道,与他结些善缘于你有益无害。”
南宫仰想起早先上山时一块出的一行人,如今回头一看,魔头、高僧、世家弟子、正派掌门竟是个个大有来历,一群人里也只有闻玉当真是个猎户女。
唉,可惜她只是个山中打猎为生的女儿家,若是她出身再高一些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南宫仰不禁一怔,面庞倏忽红了起来。纪城见他脸上神情古怪,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什么,摇了摇头,又朝驿站走去。
与纪城他们作别后,卫嘉玉回到客栈,就见都缙忙前忙后地收拾起了行李。他坐在桌边读书,枯坐半日竟有些心神不宁。
都缙连着叫他三声才叫他回神,不禁奇怪道“师兄在想什么,可是这山里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了结的”
卫嘉玉摇摇头,定下心又将目光落回了手里的书中。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听都缙轻轻“咦”了一声,他抬头看去,见少年清点着来时的行李微微皱起了眉头“我记得师兄应当还有一件月白色外衣,如今怎么不见了”
卫嘉玉一顿,想起天坑那晚穿在身上的月白色长衫,那件衣服的领口沾了血污,等他们从天坑下出来,将昏迷不醒的闻玉送到杨柳田,都缙送来换洗的衣衫,他便将旧的那件随手放在了屋里,看样子正是那时候落下了。
不过左右只是一件外衣,都缙嘟囔道“算了,没了就没了吧,大不了路上再买一件就是了。”
黄昏的时候,闻玉一个人坐在院外的树上,瞧着远处坡上的夕阳呆。有个人影走过屋外的田埂,他走得很慢,从太阳还在山坡上开始闻玉就瞧见了,直到太阳快要落山,那人才走到屋外。
闻玉眯着眼盯着那人细瞧,总觉得是自己认错了,可山里没有人会做这样素净的打扮,也没有人走起路来像他那样板正的,连吹过水田的微风,都像不忍拂乱了他的衣衫。
卫嘉玉走到院门外,抬手敲了敲门环,闻玉这才确定这人确实是来找她的。
“诶”
树上的人喊了一声,卫嘉玉抬起头,露出了片刻的讶异神色。不过,随即他又镇定下来“你在那儿干什么”他看上去神色如常,叫人记不起他们上回不欢而散是什么时候。
“屋里闷得慌,我出来透透气。”这对话似曾相识,闻玉于是又在树上低着头问,“你来找我”
“我有一件外衣落在了这儿。”
闻玉记得那件外衣,她后来在闻朔的屋里无意间找到了它。于是她从树上跳下来,像是一只蝴蝶落在草叶间,没出一点声响。
卫嘉玉跟着她推门进了院子,没一会儿,闻玉就从屋里拿了件叠好的衣裳出来递给他,上面的血污已经有人替他洗干净了。
“多谢。”
“本来也是我弄脏的。”闻玉摇摇头,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食盒上,那是刚才林婶叫王生给她送来的晚饭。
“你要留下吃点儿吗”她下意识问,语气不大热络,听得出是句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