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松眯着眼睛,点点头,说:挺好的,抄下来,我念给学生听。
我旁边有一簇簇黄色的小花,像一个个小草帽,怪可爱的。我说:老师,我可不可以采几朵花。小松煞有介事说:不可以,采花的孩子不是好孩子,花也会疼的。我说:我想把她们移植到咱家。小松说:野花就该长在野外,外面天地多宽阔。我嘀咕说:可是不久,他们就没有家了。
小松无语。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忙说:对不起老师,小花在怪我呢,说,小看她们啦,只要有泥土,他们就会顽强生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嗯。他点点头。天忽然暗了下来,我抬头,看到天上飘来一朵乌云,风呼啦啦更起劲了。
又要下雨呢。我说。
小松说快入梅了。
哦。我撇撇嘴,说,这帮讨厌的家伙,我一回来就跟我屁股后,踹也踹不掉。
小松说,喜欢你呗。
切,我又不稀罕,又不是帅哥。
我们爬起来,朝田垄间走,踌躇了一会,我准备告诉小松我的决定。于是转过身说:想不想知道小叶昨天对我说了什么吗?
昨夜,我思虑过后,先去见了小叶。小叶开的门,看到我,清冷冷说:想清楚了,要和小松在一起?
我不知她何以猜到。她却跟着说:我知道你不会放下小松的,你一直争强好胜,一直想争过我,哪怕你其实并不很爱他。不过,我的确争不过你。无所谓。她嘲讽地笑,眼睛里却似有泪涌出。她意识到了,迅速转过身,急促说:你走吧。
我说,你相信我,我会好好待小松。就像一句临终托孤似的承诺。
她苦笑了下,门砰地关上,门缝里钻出青荧荧的光线以及那压抑住的细碎的哭泣。
我很疲累。我想感情是不能让的,小松不会允许,我也不会允许。我喜欢小松,虽然这几年我们渐行渐远,但总还是有一份隐秘的联系,这正如我对家乡的眷恋,在我虚弱的时候,让我精神上有一种慰藉和依托。
此刻,小松脸上是淡淡的笑,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的世界是简单的,情感从来没缠过死结,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他无须在意别人的品评。不若我。我忽然有些愧疚。
又来一撮风,将我的发吹得蓬蓬乱,几绺呼地缠到小松的脸上,小松抓住,说:不许逃。
我看着他,安静地说:小松,我不逃。
忽然头疼,火花四溅,我歪了脑袋,眦牙。
小松急道:怎么了?
我说疼,头疼。我未告诉他那件事。
他说哪里。
我摸我的头。他将我纳入怀中,轻轻地揉。手很温柔,我忽然想到孟韬,樱花树下,花落如雨,那手也同样温柔,那怀抱也同样温暖,温暖得近乎痴妄。而现在的这双手这个怀抱大概才是属于我的。
好一点没?
嗯。
怎么突然痛了?
不知道,也许,是想让你宠。
哦,耍手段啊。
不愿意吗?
我亮晶晶地望着他,他说:敢不愿意。哦,咱们回去吧,待会我要去家访。
我说我也去。
他说你不能再黏着我了。你知道么?我现在一上班就想下班,急吼吼想见你。要误人子弟的,这都是你的问题。
我咯咯笑,说,那是你黏我。
他也笑,无声却落满阳光。
回家吃中饭,周妈妈说,你手机响了很多次。我取了看,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来自孟韬。这几日也收到孟韬电话,我经常不接。不想烦恼而已。
这次当然也不打算回过去。可刚放下,手机又响。犹豫了会,接。一天这么多电话,怕有事。
接通,孟韬有点火气的声音闯进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没出声。他马上转换语气,低下来,说:我要见你,你来某某酒店。
我吃了一惊,这是我市最大的酒店了,他怎么就来了,愣一下,道:公差吗?我家乡这么小的城市也有业务?
他静静说:我想你了。
突然这么说令我始料不及,有点不知所措,可脸热哄哄起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被当场戳穿似的。我看向小松,而后回:什么事电话里说吧,我懒得跑。
他顿一下,说:你曾欠过我,承诺为我做事。所以,马上过来。简洁有力,他的风格。
我嗫嚅,又想没理由胆怯,既然自己看得够清楚。那好吧。我对他说。
放下电话,我对小松说:陪不了你家访了,我下午有事,一个,一个同事来了,要见我。
好啊,小松点头,好好招待啊,买点茶叶送他吧,现在茶叶是最好的。他没有一点起疑,他的世界从没怀疑这个词语。
我又歉疚,为隐瞒孟韬的身份。
小松给我伞,陪我到路口,看着我跳上了中巴车。我上车后,他兀自在后叫:要太晚就打车回。小心一点。注意安全。他还是那么罗嗦,不知道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丫头了。
到市里,我先到茶叶公司买了两盒新茶,而后才去的酒店。一路上故意磨蹭,因为敏感到自己内心生出的慌乱。竭力克制。期间接到他好几个催促电话,我解释交通不便,最后实在烦了,说,再骚扰,我立马回身。他说:等不及了。语气像小孩。有点无辜的样子。
到酒店门口,我向大堂探了下,有点瑟缩,好像没见过世面的人不敢步入奢华富丽的场所。门口有几柱喷泉在无休止地涌流喷洒,便踱过去,仍像从没见过世面的人无限惊喜地看。直到孟韬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时,我才似乎意识到来的目的,自己原来并不是来欣赏喷泉的,迅即换了笑脸,说:很好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