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权当他是安慰我的说辞,便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又随口问道:“师父,你怎么一直住在员工宿舍,平时周末也不见你回家。”
这个问题问完后,老沈迟迟都没有回答我,只是将目光望向窗外,夕阳映红他的背影,整个人却好似瞬间黯淡了下来。
见老沈迟迟卖关子不说话,愈发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凑到他身旁开玩笑的说道:“莫非你跟嫂子吵架了?”
这个无心的玩笑却让老沈整个人都停滞了下来,原本夹着香烟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空。
不过很快他便恢复了原状,嘴角却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喃喃的说道:“我倒是希望她能跟我吵架,只可惜没机会了…”
这句话让我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以至于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去回应他。
老沈十分平静的看了我一眼,像是说给我,却更像是说给自已:“她都走七年了,我也有七年没回过家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随即意识到了自已的莽撞,急忙说道:“对不起师父,我不知道你…”
老沈摆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道:“没事,都过去了。”
他的目光又挪向窗外,给自已续上了一支香烟,整个人顷刻间便被淹没在了烟雾之中,“当初她查出白血病,我带着她全国辗转了十几家医院,治了一年多,房子卖了,可惜倾家荡产最后也没能留住她!”
听到这,我已经不忍再去掀开他这段痛苦的回忆,老沈却依旧保持着平静说道:“呵呵…人生嘛,总是这么无常,永远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却还是要被时间逼着往前走…当初安置完葬礼之后我欠了一屁股债,房子也没了,你可能无法想象,我就站在苏州最高的那栋楼上,看着这座诺大的城市,竟然没有一个我能去的地方,那一刻我才算真正的体会到了孤独致死这几个字。”
说到这,老沈苦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岁月早就冲淡了他人生的痛楚,可偶尔回想起来,仍会让人痛不欲生。
“那…你家里就没有其他人了吗?”我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还有个女儿在读初中。”
“那她?”
“在苏州读寄宿学校,寒暑假就送到她外婆老家那边,我平时一个人也就用不着再去租房了。”
这一刻,我真的有些后悔自已多嘴问了这么一句,竟无意间翻出一本人间悲剧,而这出悲剧的主人此刻就真真切切坐在我的身旁,我又想起来刚认识老沈的时候,自已还一度对他有过偏见,而他后来却在工作上对我和方圆给予了无微不至的教导和帮助……我的心情瞬间变得复杂了起来…
这个下班后的傍晚,方圆推着自已那辆自行车,而我叼着香烟和他并肩而行,两人一同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听你这么一说,老沈还蛮可怜的。”
“是啊,都快四十的人了,无家可回,还要天天住在员工宿舍。”
方圆轻叹了口气,道:“所以有些灾难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而言太具有毁灭性了,明明只是一道坎摆在面前,穷极一生都未必跨的过去…昭阳,有时候想想我们还是太天真了,总想着赶紧毕业,想着找一份好工作,想着赚钱成家,有孩子和爱人陪伴在身边…我们总是在给自已制定那些美好的未来,却又被现实一遍又一遍的鞭策着去认清这个世界…你说生活他妈的到底是个什么吊样子呢?”
方圆说着提起一脚便将旁边的一个空水瓶踢飞了很远,似乎带着不小的情绪,不过我分辨不清这种情绪到底来源于老沈,还是他自已。
我想说些什么,喉头动了动却始终没能开口,因为当下的我们还无法去探究那生活的真谛,就好像站在一座巍峨的大山面前,抬头便是浓雾缭绕,尚未攀登,又如何得知顶峰的景色呢?
就在我沉默的时候,方圆却又主动开口说道:“算了,不想了…反正也想不明白…”
我终于忍不住说道:“你小子就别在这瞎感慨了,生活可能也没你想的那么难,活着就行,还管那么多干嘛。”
“话虽如此,可是也得看怎么活着…说到底咱们就是命贱,所以生来就必须得试图摆脱各种禁忌,你说咱俩要是也跟向晨简薇他们一样,落地就在罗马,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撞破头的去寻找出路吗?”
我略感诧异地看着方圆,道:“你怎么还一套一套的…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感慨过,还什么摆脱禁忌,像你嘴里能说出来的词吗?”
方圆闻言尴尬的挠了挠头,道:“这不我最近看一部电影刚学的台词嘛,我就拿来引用一下…不过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他顿了顿,又无比认真的向我问道:“昭阳,你想想,如果哪天让你再也不碰吉他,这事你能接受的了吗?”
“你他妈这跟要我命有什么区别?”我立马回道。
方圆两手一拍,道:“看吧,这就是禁忌,每个人都无法避免这种禁忌!”
我随即反应过来,对他嘲讽道:“我看你就是喝临期啤酒把脑子喝坏了,生活不是电影,咱们也不是电影主角。”
方圆笑了笑,一只手搭住我的肩膀,道:“你说的也对,不过要我说,吉他还不是你最大的禁忌,简薇才是…话说她这阵子不在学校,你小子怎么反而变安分了呢?”
“得了啊,我劝你一天最好少受颜妍的影响,哥们本来就是个安分的人!”
“那你就没有不习惯的感觉吗?”
“不习惯的感觉肯定有啊,不过大家都是奔着厮守终身去的,也用不着在意这么点时间!”
“这个我懂,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次我没有再去回应方圆,因为提到简薇,我不免又想起了她,不禁抬头看了看挂在夜空中的月亮,只是不知此刻身处上海的她,在雨后是否也能望见如此皎洁的月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