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愣在原地,好半晌,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残余着他嘴唇上那抹冷梅花的清冽,和方才铺天盖地的炙热。
人已经在转角消失不见,她拾起面纱缚好,想追过去。从这转角转出,是一条宽阔的街道。再往前走,街市熙熙攘攘,七夕夜灯火通明,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人海茫茫,早看不到他了。
她孤身站在街道中央,雪白的衣,雪白的裙,夜里南风稍渡,令她衣袂飘飘,与此夜喧嚣格格不入。
絮絮一时怔了怔,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
周围是连片明明的灯山,沿街叫卖七巧缕的吆喝声不绝。
她慢慢踱到一处小摊前,垂眸拣起一支七巧缕。卖七巧缕的老婆婆笑呵呵告诉她,这是庐州城的习俗,七夕节佩戴七巧缕,祈祷心灵手巧云云。
她摸了摸身上,只摸出来那方绣满梅花的手帕。她暗自懊恼,出来时忘记带钱,就只三文钱,抠抠搜搜地砍了一会价,才终于用这三文钱买下原价是十文钱的七巧缕。
七巧缕是用五色丝线编织成结,多余的丝缕则垂下来。可以佩戴在手腕上,这样晃动手时,迎着灯火,流光溢彩如同悬瀑。
她注视着七巧缕,微微一叹,复又踱步往别处去。
原先计划,是和玄渊一道来看灯,百十年前的江南风光,是她最回不去的旧忆,殊不知却发生了这样烦恼的事情,她
一点儿看灯的心思都没有了,便是穿行在熙攘人群里,也只是走马观花。
一架玉拱桥飞跨月河上,游人往来,絮絮也不知为什么,便到了这里,她驻步在桥上,此处是一制高点,恰能见庐州城中,月河穿城而过,这时夜色正好,月河的两岸像蜿蜒的灯带,绵延至不知尽处。
月河两岸游人如织,三三两两,仕女提灯夜行,裙裾逶迤,灯火明灭着。
月河上,仕宦贵族家的画舫缓缓行进,显贵家的姑娘们则在画舫上翘首望着两岸风光。
真可应了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
忽然,那艘画舫经过桥下时,摇晃波光中,她听到舫上几个小姑娘叫嚷着说:“你听,你听,有人在弹琴——”
“咦,真的?”
絮絮竖起耳朵,果然听到,在遥远水上,有渺渺琴声传来。
琴声十分地应景,是一曲《长相忆》。
比起长相忆的原曲,这曲调竟是说不出的哀伤,仿佛是失意人演奏的伤心调,至于忆的是谁,在这般缠绵悱恻的曲子里,依稀勾勒出,大约是个美好的姑娘。
琴声渺茫,如鹤入云,远不可觅。
她福至心灵,蓦然抬头眺望,月河绵延地,一勾上弦月正落在水面,月影如璧,船行过后,璧月碎了满河。那里一颗榕树,系挂满红丝绦,在风里飘曳着。
古榕树的疏疏影里,似坐着个抚琴的人。
太远了,太模糊了,怎么也看不清。
但,大抵是直觉
,她直觉那个人就是玄渊。
她立马下了桥,逆着人流往那棵古榕树找过去。
人山人海,她挤得艰难,好不容易看到古榕树,树下空空如也。
琴声消失,人也消失,她独自站在古榕树下,忽然涌出了难以言表的难过来。她咬了咬嘴唇,强作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你要跟我两清,那么这么躲着算什么?……”
她顿了顿,又昂起头,看看榕树上是否坐了个人——答案也不言而喻,依然空荡荡的。
她更加觉得生气了,生气之余,不忘记说狠话:“你一个男人,你一个大男人,你竟然这么小气!你你……”
她愈说愈说不下去了,最后坐在古榕的树根上半天。
没有人继续弹奏《长相忆》,后半夜时,天上银汉迢迢,星河璀璨,游人都散去了,月河岸边,愈发的冷清。
絮絮抱膝坐到夜阑,虽是暑天夜里,但临河的风吹到身上仍旧有点冷。她缩了缩,团起来,抱住胳膊,执拗不肯回去。
总之,她若是找不着他,她是绝不会回去的——尽管她深知此时最好的方法还是回去等着,以不变应万变。
大概是被月河的风吹得傻了……她暗骂自己的性子,心中想的是,如果,如果他真的要与她划清界限,她尚且有一些话,务必同他说清楚。
她后知后觉,玄渊对她说的那句话,并非是她理解的那样的意思。
是真的像师姐说的……他喜欢她么?可是他没
有明说,她不敢确定这一点。
依照她的个性,喜欢就是喜欢,藏着掖着,那才不是她所为。她向来喜欢有话直说,只是以前种种形势,叫她不得不把话拐弯着说,把翅翼折叠收拢,把性子一一压下去。
曾经那样的压抑,令她几乎窒息,所以她即使死去,也要从过往的牢笼里逃出来。
但,但是……她该怎样告诉他,该怎样……
她只想告诉他,并非是他的问题,而是她……她已没有办法,再去喜欢一个人了。
那太痛,太累,也太易受伤。
她这一生,已经不想再去伤害自己第二回了,——毕竟,何其惨烈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
她心中尚有许多事亟待她完成,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絮絮倚靠在古榕树的树干上,夜寒露重,沿河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了,仿佛人间在一场喧闹过后,重新回归了漆黑寂静。
只这时,天上月愈发的明亮,疏疏若雪,从古榕树的间隙一一落下。斑驳陆离的月光洒满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