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往常她不会说这些,今晚都喝高了,气氛也到了,一些话也就自然而然地直抒胸臆。大多时候的聊天是讲缘分的,能不能畅所欲言能不能推心置腹要看双方,如果聊天氛围好,对方给出了足够的安全感,火候到了是能激发出潜在表达欲的。换言之如果双方没缘分,聊天倒不至于话不投机,就是寡淡和索然无味些。
怎么说呢,朋友聊天嘛,我得确保我把心掏出来的那一刻,你是能完全接纳和珍视的。如果唐突到了人,是非常尴尬的。
他们四个就坐在那晚秋里,絮絮叨叨聊了很多。主要是万清和张澍聊,万清是大聊理想,聊她作为那0·7在大城市算作多余人才的人回归后,能为这个社会做些什么?做什么才不至于浪费?做不了大事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也好。她是要结婚生子,但结婚生子跟做事业是并行的人生大事,而非对立的。
她起先慷慨激昂地聊,大聊特聊,周景明看她眼中闪闪发亮,只笑望着她什么也没说。谁也没打断她的畅想,这是很不礼貌很没品格的事。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儿,想还不能让人想吗?
张澍是老生常谈,她就是那个自顾不暇的人,她的困扰始终都是个人生活,能不能再次遇到心仪的另一半已经没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能不能顺利地领养一个孩子,人生漫漫,她想要有更深层次的生命体验。她也坦诚了自己的播客,那个只有一千粉,装满了她的发小和喜怒哀乐的播客。
周景明依然没什么要说的,他很怕这种场面,他不习惯在人前说什么。而且他也没什么困恼和挫败,无论情感上也好,事业上也好,失去的都一点点回来了。既然回来了就更没什么要说的。主要在这一刻他消失已久的男性自尊回来了,他不说,他不与这几个女人为伍。
但他心中又有那么一丝丝道德感,好像坐这儿听了朋友那么多隐秘心事,不说点自己的反倒显得不合群……可正是这些才让他反感,读书时候就这样,他不愿意用交换秘密的方式来稳固友谊或显得自己合群,这个方式让他不舒服。
这也是在他大学后、在步入社会后,他很少交到知心朋友的直接原因。他不愿意几个男人聚酒桌上、参与他们聊女人,聊一些心照不宣的商业信息来换取利益。
他的处世风格是你们来适应我,而不是我去融入你们。当然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但这些代价是他权衡后甘愿承受的。他工作上有压力但没焦虑,他基本上就没焦虑过,他也t不到同龄人的焦虑。他上班认真工作,该加班就加,工作紧张了就去冲浪或打球放松。他喜欢他那帮球友,打球时痛快,聊天时畅快,特别聚一堆骂哪个球队的时候。
其实他也焦虑过,早在高三复读那一年,那一年他整宿整宿睡不好觉,经常在凌晨一两点骑着单车满大街晃。复读那一年他用了洪荒之力,可结果更不如意,撞到南墙后他就回头了。他接受了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你如何努力也做不到的事情。
他犹豫着要不要提小春的事,他是她们几个人中唯一目睹事故场面的人,至今他偶尔做梦也会梦到这个场景。但实在太难以直视了,他还没能力平心静气地描述这个场景。最终他也没说,也不想说。他五指并拢理了下头发,问万清,“我是不是该剪头发了?”
万清抽空看他一眼,“不该。”
他又把头发捋顺,问万清,“我帅吗?”
万清认真看他,竖大拇指,“帅呆了!”
张澍烦了,说周景明,“你干嘛呀,我们聊事儿呢。”
万清安抚他,轻声说:“你先订个酒店。”说完继续去聊了。
周景明在手机上订酒店,万清父母从乡下回来家属院了,如今他们俩成野鸳鸯了,一到深夜就无处可去。他挑了间高级奢华大床房,问万清,”这间?”
万清看床上那对用浴巾叠的撒满了月季花瓣儿的白天鹅,朝他脸上香了口,说:“我喜欢这对天鹅。”
张澍怒了,啥意思啊你们?万清朝她嘘声,还有别的食客呢。
约一块聚本来就喝酒扯闲篇,扯哪儿是哪儿,奈何张澍一喝多就话痨,没完没了了。万清挪了下坐难受的屁股,故意打了个哈欠,问周景明,“几点了?”
周景明大声回答,“十二点了!”
哟,可不早了,该散了。
哪想江明珠瞪着大大的眼,说:“早着呢,以前咱们都喝到一两点。”
……
万清怀疑她就是故意的,说她,“你是不是又瘦了?眼珠更往外凸了。”
江明珠一直都在听她们说,基本上就没怎么接话。不是她接不上,是她忽然发现她的表达能力退化了,她沉默太久了,一些内心感受不知从何说起。这十年来除了周景明来看她,她几乎没有同龄朋友,在家跟奶奶和芃芃有事才说话,如无必要不开口。
她是急于融入大家的,渴望能有共同话题聊,现在什么社交软件她都下载了,每天的新闻和社会热点她也都关注了。她听到万清和张澍推心置腹地聊,她也很想参与,但踯踯躅躅,她还是更愿意听她们聊。她家里的那些破事要怎么说?她自己都一塌糊涂。今天父亲转了她几千块钱,要她转交给奶奶买衣服。她没收,也没回复,这件事就一直挂在心头。
她知道不能以这种态度面对父母,但她又不知道哪种才好,甚至她都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才会满意。她感觉一切都乱糟糟,对他们过于恶劣她事后懊悔,原谅他们她又做不到,悲剧是谁酿成的?是父母过错更大,还是自己识人不清过错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