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知道蔡爷爷原来一直在默默地担心我。我想告诉他没事的,但是话却在喉咙哽住了,只觉得鼻头一酸,什麽都说不出来。我只好使劲点头。
堂叔公在旁边默默抽著旱烟,他不太会说普通话,只是在我要上车时过来握了握我的手。那双每日编著竹篾的手干燥而又粗糙,但是温热坚定。我也用力握了握老人的手,和他道别。
其实我也知道,今日不敢抱太大希望。但我真的不想死心,我想为祖父找到最终的归宿。
从桂岭到秀溪又有好几十公里的路,我和蔡清许一路无话。大概是我的紧张感染了他,他的表情也有些严肃。
皮卡车在盘山公路上开著,我默默望著冬季依旧翠绿的山头,常绿树木笔直地站著……这些树是什麽时候种起来的?祖父小的时候它们可能还不在吧?县里的原始森林已经很少了,已经不是我们这一代人的记忆了。以前的日子究竟是怎样的?我想象不出来。
“你紧张吗?”过来很久,蔡清许终於和我说话了。
“咳,”我清了清喉咙,“有一点。”
“要再过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秀溪,你系好安全带先睡一会儿吧。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我摇头,苦笑道:“哪里睡得著,咱们说说话吧。”
接下来的路途,我和蔡清许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天马行空的事。大概我们都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麽,只想缓解那种好像凝固了的气氛。
因为很早就出门了,我们到秀溪乡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左右。秀溪离县城比较近,报社的人也已经到了。蔡清许的舅妈作为这个企划的撰稿人,在村口等著我们。
“我们已经先去了解了一下,”这位看起来干练的女士有些抱歉地说,“但是情况不太乐观,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的心直直落了下去,虽然本来就不敢抱太大希望,但没想到命运却一再和我开玩笑。
秀溪是个比桂岭现代化的乡村,没有桂岭那种古色古香的韵味。我们沿著直直的水泥路走,然後拐进一条土巷,再走一段就能看到农村常见的红砖楼。今天,这楼门大开著,已经有报社的人和老人的亲戚在等了。
我和蔡清许有点不明情况地走进一楼的厅堂,与众人打招呼寒暄了几句,然後就见人群背後大厅的主位上坐著一个老人。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感觉,苍老得几乎脱形了的面庞和已经开始浑浊的目光,他和祖父当初一样,已是风中残烛般的老人了。我想走近,却又胆怯了起来,所谓不乐观的情况是怎样?
这个时候报社的人开始介绍我,老人的亲戚附到他耳边用方言说了起来。
老人抬起浑浊的眼看我,我走了过去。求您了!求您务必知道一些什麽!
“呵呵……”老人伸出枯瘦的手,紧紧握著我的手腕。我蹲到他身旁,见他另一只颤抖的手比划著报纸上照片里的人,又指了指自己,嘴里还在“呵呵……”地叫著。
我瞬间懂了所谓的“不乐观”是什麽。我在祖父居住的养老院里见过这样的老人,中风以後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的心里顿时难受极了,不仅仅是因为感到再次失去了线索,也为了眼前这个吃力和我沟通的老人。
我努力辨认他颤抖的手所比划的那个人,用我仅会的一点点方言大声应道:“这是您,对吗?”
老人听到我的话,努力地点头,再次指了指自己,似乎咧嘴笑了一下。
我拿出原版照片,递到他的手上:“您看,我爷爷收著照片呢!”
老人想伸手去接照片,又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
我指给他看:“这是您啊!”那个他之前比划著的年轻人,在照片上的左下角,几乎是照片里最年轻的少年了。稚气的脸还有点圆润,带著傻乎乎的笑容,眼睛仿佛含著阳光一般明亮。真的,要不是老人自己辨认出来,谁都不敢相信那个少年就是眼前这个说不出话的老人。
老人接过照片,举到眼前认真端详了半天,颤抖的手却握不紧。我想去扶著他的手,却没赶上,他一抖,照片就落到了地上。我低头去捡,却听见周围的人在劝慰:“阿答,您别哭啊!阿答,别哭……”
我抬起头,发现老人紧闭著眼睛,脸上是湿漉漉的泪痕,他的手剧烈地颤抖著,无法控制。那一瞬间,我的心好像被什麽击中了。不知道为什麽,我的手指软弱了起来,竟也颤抖著捡不起那张照片。
蔡清许发现了我的窘态,过来帮我捡起来照片:“松远,别哭,你怎麽也哭了。”
哭了?我惊慌地抹脸,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流泪了。
这样的场景让人太不忍直视,即将走到什麽尽头的老人蓦然看到七十几年前的照片,他会想些什麽?可是想到当时的自己,可是想到自己这一生?但是那麽多酸甜苦辣,他早已说不出来了。
待我回过神,老人已拭去了泪水。他对我比划著,我却懵懂地看著他。
“阿答让你别哭。”旁边的小孙女给我解释。
我赶紧使劲甩掉糟糕的情绪,努力对老人露出笑脸来:“老人家,我不哭了。”
一旁的蔡清许倒是比我清醒多了,他让小孙女帮忙问问老人关於曾梓繁的事情。
“阿答,您知道曾梓繁当初和谁比较要好吗?”
我急忙过去指了指照片上曾梓繁的位置。
老人低头看了半天,似乎在想些什麽。“si……”他努力地发出声音。
“阿答,您要说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