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之前说卢明勋和卢师长闹翻了,难道就是因为双梅事件吗?”蔡清许问道。
“是的,虽然後来为了抚平此事推出了替罪羊,卢家甚至把女儿也嫁入了双梅。但据卢氏还留在本地的一些老人讲,卢家父子就是因为此事闹翻。现在看来,或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萧光宝的死。”
“卢家随国军去了台湾,那现在还可以联系到卢明勋吗?卢家留下的族人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我满脑子想问祖父的事情,说不定卢明勋能知道些什麽?
蔡清许的舅舅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後来卢部被编为国民革命军第五十二师,卢师长去南昌就任军事委员,不久退隐。他弟弟接任五十二师师长,北上奔赴上海战场抗日。五十二师四千七百余人与日寇激战三个月,最後仅有四百多人被送回後方救治,牺牲官兵四千三百多人。而卢明勋,便是死於淞沪会战。”
“死於淞沪会战……”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不知是遗憾还是震惊。我曾以为上个世纪的大动荡离这座东南方的小山城很远,与这里生活的人很远,但是此刻,就在这里,这段历史与我是如此贴近。
“卢师长之後便郁郁寡欢,深居简出,几年後罹患肺炎一直不肯去省会医治,听说是怕民兵收编将领被国军暗杀。到了1945年日本投降电报传来以後,他大概想起卢部阵亡将士与么子,痛哭了一场,不久就病逝了……”蔡清许的舅舅啧啧叹道。
这些我已经无暇细听,此刻满脑子只有“死了……死了……“。那个年代的人大概都过世了吧,我突然觉得祖父也是那样遥远。不论流匪、军阀都与我的生活相去太远,三任政府、淞沪会战更是只在书本里读过。我一直默认祖父或许只是这个林业大县中极其普通的伐木工人或者熟悉水性的艄排工,我却从没想过,在他少年时期,正是举国最动荡之时。他当时在做什麽?他也参加过战争吗?
蔡清许在一旁抽鼻子,哽咽道:“唉,真是太惨……”
我被他搞得回过神来,有些哭笑不得:“你怎麽这就哭了?”
“我……”他憋红脸,“我感情丰富不行!”
被他落泪这一搅和,我无心伤怀下去,权当他也替我为故人哭了一哭。“那张合照可以辨认吗?”我问道。
“合照上有些人的面孔略模糊,还要费些时间。不过你这张三人照让我们知道卢明勋和萧光宝相识的关系,县里文化部很重视此事。所以安心啦,这张大合照我们也会尽心的,何况它关系到旅游招牌溪南书院呢!”蔡清许的舅舅拍了拍我的肩膀。
“邀功得可真快!”蔡清许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活跃气氛,开起了玩笑。
“这可不关我的事,事情是我们主任上报的,谁让他第一个认出照片呢……”
我长吁了一口气,拿到老照片有些日子了。但我从未想过那种笑颜清晰的三人合照背後,会有这样沈重的历史。他们曾经一起笑著留下了这张合影,但他们之後的命运却又如此不同。一人死於军阀的流弹下、一人死於淞沪会战的战场上,还有一人在山村里教书,几十年後才死於伤寒……
如今的我拿著前人的照片唏嘘感叹,但世事茫茫难自料,多少年後的我,又会如何呢?
暂且不提我一时浮乱的心绪,折腾了一日,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冬季提早黯淡下去的天光倒是十分符合我此刻沮丧的心境。
我抱著极大希望的第一条线索,现在彻底断了。
作家的话:
这一段我写得极是忐忑的。几段历史是真实的,全部隐去姓名,希望大家当做小说看待吧。然後两位少爷的故事是绝对虚构的,总之请勿将这一部分当真。
其实我也曾经觉得那些动荡的历史与自己非常遥远,但是牵扯到熟识的人与事後,又觉得原来离自己也是近的。比如我小学的後山上有一座无名的红军烈士之墓,仅留一块残破的墓碑,早已没有了坟包。用一点残存的现实无法想象当年的惨烈,但是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无比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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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兴趣,以下是些补充:
卢师长确有其人,写到的史实是真的,不过五营包抄双梅的事件发生得更早一些,是他还是匪寇年间的事情(11年後他把女儿嫁去了那里。然後现实中他的儿子并没有战死(也不叫卢明勋),之後去了台湾,现在好像是在台中。但是其他留下的後人据说在文革期间过得十分不如意=-=
而接任五十二师师长的另一位卢师长,是前任的堂弟。五十二师被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十集团军总预备队,因为是杂牌军、战力较弱,并没有被派上前线,而是在後方管理治安。据说这位卢师长一腔热血求戴笠引见蒋介石,呈上卢部请战书,五十二师才被派往前线杀敌。之後他曾晋升为七十六军副军长。到了1949年,也是这卢师长向共产党投诚,和平解放了地区。他於1950年病逝於私宅。(结果还是他的哥哥更有名一点。
然後关於大安圳(这个名字也改动了),史实基本一致。而在双梅事件中它没有受到波及的原因据说是因为清晨大雾,卢部迷路了(……)
、蹊径
蔡清许本来想直接回桂岭去,但是冬日的天已然擦黑,我担心他一个人在夜里开车走蜿蜒的山路不安全,便留他与我一同在县城过夜。他帮了我许多,我也想聊表心意。蔡清许大概是见我情绪低落,也不多推辞,甚至领我看了县城里许多的新变化,还带我去吃正宗的家乡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