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弦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耳边腮畔涌上脉脉的热意,唇角弯起淡淡的笑纹,不承认也不反驳,目光落在棋盘上,决定将这个口没遮拦的王爷杀到吐血。
沈英持坐在夜弦身边,他不通棋律,看也看不懂,只能派上个端茶倒水递点心的用场,他剥开一枚水晶冰糖栗送到夜弦唇边,一条手臂占有欲十足地揽上对方的腰,笑道:「以后都要把你带在身边了,我可舍不得你想我想得衣带渐宽。」
去,少得意忘形了!夜弦偏过脸来瞪了他一眼,脸上尽是无奈与纵容,更助长了沈英持的嚣张气焰,下巴干脆抵在夜弦肩上,肉麻得让人牙酸,朱锦纹摇头低笑——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棋盘上沦陷了半壁河山,夜弦的手法愈加凌厉迫人,逼得他左支右绌,冷汗渗了一头。
那厢琴声又起,瑞雪美妙的歌声像炉中的檀香一般,幽雅柔和,让人心旷神怡——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多少泪,断脸复横颐。心事莫将和泪说,凤笙休向泪时吹。肠断更无疑。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混轻尘。忙杀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夜弦皱起眉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是自己的错觉么?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听得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朱锦纹全副精神都放在棋盘上,突然「咦」了一声,拍手道:「我说怎么看着熟悉!英持,你把龙行阵教给夜弦了吗?」
镇北将军的癸酉龙行阵,天下无人能破,竟被夜弦施展在棋盘之上,难怪步步都是杀机,逼得他进退不得。
沈英持脸色不怎么好看,戒备地看了看瑞雪,又看了看满脸凝重的岳承凛,他突然邪邪一笑,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起夜弦的下巴,蜻蜓点水地印了一个吻上去。
夜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吓得怔住,随即红了脸,室内响起几道抽气声,瑞雪弹乱了一个音,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看向相依偎的二人,沈英持得意地笑了,悠然看向瑞雪,道:「纵有倾城貌,不如嫁个有情郎,莫负了好时光。」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和他抢人,还早八百年!
惊蝉
木樨花的香气飘了满院,秋风拂过,细小的白色花朵纷乱如雪下,落在人们肩头发梢,散发出沁人的清香。
夜弦负着手立在廊中,闲适地看着风起花落,恍惚间,眼前仿佛飘起北地的凄风厉雪,像刀子一样刺骨的寒风,卷起漫天飞舞的雪片,夹杂着细碎的冰渣,打在人身上脸上,以及冰冷沉重的战甲上。
耳畔战鼓频传,喊杀声如波浪般起伏,马蹄踏起染红的积雪,刀光闪过,飞溅的热血还没落地,便已化了冰霜。
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是谁擂起战鼓,任遍地冻结的赤雪映红了天边的冷月?
兵临城下,狼烟烽火入云天,是谁为他披上战袍,将那一盏醇酒奉上,空樽掷马前?
紧贴着面颊的虎头面具,是谁亲手铸就?背后那跃然欲出的猛虎,又是谁为他刺成?
纷乱的情景交织起来,混乱不堪,无数熟悉的名字涌上唇间,却一个也说不出来。往昔的回忆宛如闭锁在一座固若金汤的城邑中,蒙上沉寂的死灰,辨不清轮廓。
他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夜弦。」温柔的男声击透这似真似幻的迷障,唤回他的神志,像从一场梦中惊醒般,夜弦带着迷路孩童般的迷惘神情,转过身来,对上正朝他走来的男人,风吹起衣袍,花香更为浓郁,熏人欲醉。
「夜弦?」沈英持一手抚上他的面颊,端详着对方梦游一般的神色,问:「你怎么了?没睡醒么?」
「英持……」夜弦眼中一片茫然,低哑的声音下意识地唤出他的名字,整个人像绷断的弓一样松懈下来,眨了眨眼,问:「我以前上过战场么?」
沈英持眯起眼睛,深深地凝视着他,道:「上过,你我曾并驾驰骋,策马杀敌。」
「哦?」夜弦不解地看着他,问:「那为什么你成了将军,我却成了个一事无成的废人?」
「因为你受伤了。」沈英持环住他的腰,安抚地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你伤得很重,不仅武功尽失,连过去的事都记不得了。」
夜弦乖顺地靠在他身前,漆黑的眼眸逐渐恢复了清明透澈,问:「你不嫌弃我么?」
「怎么会?」沈英持将他拥紧了些,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就是我的夜弦,不许再胡思乱想,听到没有?」
霸道的语气让夜弦忍俊不禁,低声道:「遵命,我的将军。」
又是在半夜醒来,了无睡意,沈英持显然好梦正酣,呼吸平稳悠长,一只手习惯性地搭在他腰上。
夜弦撑起上身,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思绪难平,木樨花的香气幽幽地荡进床帏,像是无声的呼唤,促使他披衣下床,轻手轻脚地溜了出去。
鬼使神差地,又来到池塘边,那抹细瘦的身影果然伫立在岸旁,映着月华,更显单薄,夜弦想要出声唤他,却叫不出他的名字。
少年听到脚步声,胡乱擦了擦眼睛,回过头来,瞪大了一双红肿的兔子眼,看清来人之后,眸中再度水气氤氲。書香門第論壇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他胸口一阵锐痛,仿佛捧在手心呵护的宝贝被打碎了一般地心疼,夜弦情不自禁地伸手拭去少年颊上残留的泪珠,柔声道:「怎么还是这么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