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就是个二百五,这些年我也不想跟你计较……”文泰的声音骤然变冷:“当年拉老大老四下马的时候,我可是亲自去牢里审了他们。真想害我的,我一个也放不了。”
我是不是该庆幸,那个教养文泰的人是太后。还真让我没担什么……我怎么忘了这一茬呢,文泰要真是和我有血海深仇,太后皇上,也不会用他。
文泰轻轻放开我一点,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低的:“你最近又发什么疯,怎么心思又转到我身上来了?”
我诺诺道:“我、我我近来,做梦常梦到咱们小的时候……”牙齿打颤,真是有些冷了,我想。不知道能不能如我所愿的得场风寒。若是我生病,想必皇帝那边,对我的戒心又要再小一点。谨遵医嘱下,我也能实施比现在声色犬马健康些的作息了。
文泰放开了我,转过脸去,“你把衣服都穿起来吧。”
我心下笑了笑,一件一件捡起地上的衣服,胡乱地往身上套。
半晌,他头转回来看我,忽然笑了一下,道:“你这算不算良心未泯?”
我没有说话,深深地看着他。
时间就这样从我们两人之间缓缓地流过。
“你……也别呆站着了,喝点酒暖暖身子吧,上次,你居然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还真是娇贵。”还是文泰耐不住静默,先开了口了。
说罢他摆摆手,就往前面的亭子走去。
我愣在那里……
就?这样了?
暮色洒在他的脸上,我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单纯而赤城的年代……
也是……要是没有这么宽阔的胸怀……又怎么会有那么清澈的眼神,又怎么会在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仍然坐上了禁军统领的位置……
一瞬间,我忽然觉得我很可笑。
回过神来,见文泰顿步在那里等我,我忙抬步走了过去。
文泰的身高和我差得不多,我赶上去,道:“你……就这样算了?”文泰看着我,失声笑了出来:“你让我打了一顿,又给我看了半天……我不这么算了,那还是爷们么?”
说完他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了。
我跟了上去。
文泰曾今的文家,前年出了弊案,如今已经落了下去;而文泰的生母,早在他进宫以前就在妻妾争斗中逝去了。他是在怎样的地方长大,又是怎样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我并不知道。
爱意,不知道有没有;可对他,我却不得不真心相敬。
我们走到一间凉亭,文泰自己起身去准备了一壶热酒,生了一个炉子,给我和他的杯盏都满上了。
我看着亭子旁边一片萧瑟草木中一点点盎然的生机,道:“你这里景致真好。”文泰举起酒杯,道:“整个京城就你这么说了。人家都说这里萧瑟呢。”
我举杯回敬他,点了点头,道:“爷们不弄萧瑟一点,搞得富丽堂皇的不是迷人心智,损人志气么……”
好像我的王府就是最富丽堂皇的一类了……
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很烈的那种酒,割得我喉咙生疼。文泰看着我,忽然摇着头道:“你不是五王爷……对着你,我怎么一点也恨不起来?”
我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忙整了整思绪,道:“士别三日,还当刮目相看呢。你跟小时候白白胖胖的样子,也不大相同。”
文泰叹了一口气,道:“像……又不像……”
我笑笑,不语,向他举酒,然后一口干了。
我垂首,沉吟道:“我也活这么多年了,谁真对我好过,我心里也不是没有计较的。如今也算是千帆看尽,才知道我这辈子,最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了……”
文泰闷闷地道:“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去年……阮尚书和皇兄在官办漕运的设废上政见不同,你也知道,这是大事,我……经过这一遭……我才真正知道怎么在这皇城活下去……也懂得了,香饵之下,必有死鱼的道理。”
文泰皱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举起酒盏,我虚敬他一杯,一个仰头,将酒倒进我的喉咙,辣辣地割着喉咙生疼,胸间却窜上暖意:“我知道。”
我一手用袖子抹去漏出嘴角的酒,另一手将手中的酒盏当地放在桌子上。
怎么回事,不就是那么回事。去年阮尚书和皇帝在官办漕运的设废上政见不同,五王爷在这个局中也算是一步棋子,这也是五王爷么多年以来,做过的唯一对朝政有影响的事情。当一次小丑,让阮尚书先开罪皇家,再由皇帝施恩,于是阮家向皇帝服软……我跪在启泰殿的那几个时辰,果然不是白跪的。
文泰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我满上,看我一眼,道:“难怪开了窍了。”
我摇头苦笑。
文泰叹口气,笑道:“你从小,就是蜜水里泡大的人,我当时倒是被你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子迷到。”
我讶异,这……我这是遭了调笑么……
我怔了怔,笑道:“那你说我是现在这般好,还是小时候那般好?”
这句话问的颇为没心没肺,大有挖人痈痔之嫌。不过五王爷本来就没什么心肝,这么说说,我倒想看看文泰如何应答。
他要是勃然大怒,我再觍颜求他便是,又有何难?我倒是想看幼时之事,他到底放下几许。
想我和文泰,早已是萧郎陌路,如今,还不是让我死皮赖脸地搭上了话。他总不能为了一句话,就让我枭首示众罢。
我暗暗地打量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