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我什么,雅乖乖?虽然他在信里写了千奇百怪的称呼,可一次也没有叫过。这样肉麻恶心地叫人,我竟然还觉得甜丝丝的。
我拉着他的手起身,故意装着不在乎地问,“娅莉走了?怎么不留她一块儿吃饭。”
“她还有事,再说我也只煮了两个人的饭。”
“哦?我记得你煮了很多。”从前恨他对龙娅莉过分关心,可现在却又见不得他这冷漠的样子。是他说龙娅莉是他的好朋友,再说…“她奶奶去世了,你知道吗?”
“恩。”他点了点头。
“她现在是一个人过?她的妈妈呢,不管她了吗?”
我可真够假惺惺的,前一刻还是恶毒的巫婆,转眼就成了善良的天使。可不知怎么,一想到她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心里就扎得疼。多年前她抚背安慰伤心哭泣的我,那早该遗忘的一幕怎么又给想起来了。
“不知道。”杨果抿了抿嘴,笑得有些勉强,“别人的事我们管不着,吃饭…”
我甩开他的手,冷声问:“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
“唯雅?”
我的反应令他一愣,再次握住我的手在床前蹲下。相握的手覆在我的左腿上,我越是挣扎他握得越紧。
“放…”落我腿上的目光令人心惊,那是怎样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看进这一双眼睛里,就连毫不相干的旁观人也会感受到那钻心的痛。
“果果…”我拉大嗓门悦声说:“吃饭,我们吃饭去!”请别再露出那样的眼神,请快收起,那么深重的痛即使只是这样碰触一丝半分也让人背负不起。
“自己走?我帮你穿上。”他四处看了看也没找着,“放哪儿了?”
我单脚站立好,瞥了一眼墙角说:“这样我也能走。”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当即面露不悦,走到角落刨开原本堆放好的几个纸箱,找出那只替代我左小腿的鬼东西。
“这你也能乱扔?还不想不想走路了?它是你的脚,有把自己的脚给扔…”
我的脚…“不是!它不是——!”他说什么鬼话,那种恶心的东西怎么会是我的脚!他也认为我和那东西般配是吗,他也这么认为是吗!“不是!不是!不是——!”
※
我吼尽了所有气力,失重的身体摔在地上脏了一脸的灰。他惨白了脸,我却觉得摔得不够响、不够痛。
这残缺的条腿,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他。医院相见最初,他耍宝一样的嚎哭让我忘记了要躲要逃,这以后又用近乎粗暴的强硬遏止我的自怨自艾。我以为快要愈合的疤被奶奶碰疼了,接着被龙娅莉整块揭了起来。
从见到杨果那一天起,我就在催眠自己忘记龙娅莉,忘记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让我自惭形秽的人,而我也快做到了。可她原本就真实地存在,会走、会动、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唯雅对不起,我说错了。它不是,我是!”惊慌失措的人将我抱起确定我没有伤着,猛地埋首在我胸前,“我才是你的脚…”
他…在哭?!
“不要它,要我…要我好不好…”
抽气呜咽声越来越明显,耸动的双肩更说明了一切,这个堂堂八尺男儿在哭,不是耍宝演戏,真的在哭!李唯雅,你当真好本事!
“不是的,果果,我只是不喜欢你和她…”我语带羞涩,试图以争风吃醋来解释我的失控。
他摇头,“我谁也不管,只管你,管着你就好…可是我连你也…”
什么疼什么疤我再也顾不得,只想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抽死了最好。为什么我永远都这么自私,永远都只顾自己的感受,从来不曾为他考虑过,自己伤五分就要去伤他十分。是谁害得他坐牢成为人人看低的囚犯!是谁害得父母与他断绝关系!又是谁害了他这一生!可笑我竟还要他来向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不,他要听的不是这个,“果果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所以别恨我…
※
这是我们第二次在地上相拥,我压着他的腿、他枕着我的肩。当一切都平静下来时不禁为刚才的‘狂风骤雨’感到羞臊丢脸,我是,他更是。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我一眼,把脸粘在我的肩窝一动也不动。肩膀实在承受不了长时间的重压,我使劲将他推开,没等我看到他的脸他已顺势把头埋在我的胸前。
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有太复杂的想法,也想不到。起先一次他是不想被我看到他哭的样子,第二次则是觉得没脸见人。唯一想的是他这个习惯不太好,又不是流氓,哪有人动不动就用脸去贴别人的胸。
“你在笑话我对不对?”
“我笑话你什么?”我反问。
想起那几声惊天动地的‘我爱你’我自己都懊恼死了,哪里心情去笑话他。
“李唯雅你肯定在笑我!”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号,凄凄地说:“杨果你真是太丢脸了,没脸活了。”
我拍拍他的肩背以示安慰,心想好在这脸都一起丢了。
“果果,她一个人靠什么生活呢?”是转移注意力,也是真想知道。
“谁?”
“龙娅莉。”
他总算抬起头来,表情有些严肃,“都已经成年,总是有能力的。”
“你是说她工作了?”
“好像没有,还在上学吧。”
“在哪儿?”我追问。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小声说:“不清楚。”
“果果,她…”话到嘴边我却问不下去。
“什么?”
挣扎了很久我才开口,“她有没有…被…被他们…我是说那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