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張哥渾身是血,還喘著粗氣,操著一口北方口音將他背起:「來不及了世子,老爺吩咐我們護夫人與少爺等出府,沒想到只剩下……」
溫璟煦還是沒說話,像一個失去魂魄的玩偶,靜靜趴在他肩上,臉頰淚痕清晰可見。
劉伯滿眼不忍,拿起架上的披風蓋在溫璟煦身上,瞬間,溫暖重包裹住他。又替他戴好帽子後二人對視一眼,又拾起斧頭與柴刀:「張哥,一會兒我打頭,你護著世子,從偏門出去。」
「明白。」
確認披風將溫璟煦從頭到腳遮蓋後,兩人沒有再廢話,推開門,不要命地護著他逃走。溫璟煦緊緊抱住張哥的脖子,不敢抬頭,也不敢直面昔日歡聲笑語的國公府,已於一夜之間變為血流成河的地獄這個事實。
幾人逃走的動作太明顯,很快引起了歹徒的注意,領著其他人追了上來。
眼看國公府最後的血脈也要葬送於此,劉伯與張哥在看出彼此赴死的決心後相視一笑,劉伯跑得氣喘吁吁,仍不敢掉以輕心:「老張,你聽著,繼續往前,莫約半條街,去鎮安侯府門前求救!公爺與侯爺交情不錯,那裴侯爺也是位至情至性之人……聽聞國公府有難,必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帶著世子去,不要回頭!」
劉伯重重喘了口粗氣,最後看他們一眼,就要轉身停下。
可手臂卻突然被人拉住,他低頭,望著那隻纖細的手,耳邊傳來溫璟煦帶著哭腔的顫聲:「劉伯……你不要走,你不要死。」
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啊。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死。
劉伯從前鄉野出身,大字不識,為在燕京混口飯吃,沒日沒夜地給人做苦力,但依舊吃不飽穿不暖。
直到某日,他給身子不適的兄弟頂工,碰上一位貴人。據說那是如今風頭正盛的靖國公爺後,劉伯不屑一顧,他以為這些達官貴人,錢多,事兒也多,從頭到腳都嬌貴得很。可當日一見才知,靖國公爺身長八尺,羽扇綸巾,儒雅端正,即便對他一個打雜的夥計也客客氣氣。
他一介粗人,見這位國公爺生得俊美,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誰知他不僅沒生氣,還朝著自己頷一笑。
沒過多久,一位自稱是國公府管家的人找上了他,問他願不願意到國公府的廚房去工作。
他不解,詢問管家為何,管家搖搖頭,說:「公爺覺著你人不錯,瞧著也老實,恰逢小世子出生,廚房缺人手,便差我來問問你。」
劉伯欣然應允。
一晃十年,他在國公府的日子,無一不是開心的。在這裡,他不必擔心吃不飽穿不暖,也不必擔心老闆剋扣工錢,更有主子願意信任他,還交到了不少兄弟。
原以為他此生都能侍奉國公爺一家,報答當年的恩情。
為何好人總是不得善終?
他無從知曉答案,但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小世子葬身於歹徒的刀下。只要小世子還活著,終有一日,國公府上下數百條性命,會有大仇得報的一天。
「世子,你快走。」劉伯將他與張哥往前推:「你要為父親母親報仇,要為國公府報仇!」
……
「娘!!」
又一次,他在噩夢中驚醒。
額間滿是冷汗,就連衣裳也被浸濕。他捂著自己的脖子,青筋凸起,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瞬就要窒息。
滅門那夜所目睹的一切,好似一場夢魘,壓抑得令人窒息。據說父親的屍被找到時,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好的肉,讓人不忍再看,大哥死在父親身旁,甚至最後,連張哥都為護他而死。
若不是緊要關頭,裴照安的出現,或許被他們拼死救出的自己,也會命喪黃泉。
無數次,他眼前不斷出現妹妹和母親被刺穿的畫面,殷紅無際的血,不絕於耳的慘叫,四處逃竄的人們……絕望環繞著他,死亡就像一把尖刀,無時無刻懸在他頭頂上。
「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我。」
耳邊忽然傳來幽幽嘆息,月光灑落身前,微風拂過,有人逆光而來,輕撫他的背部,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方才都是一場夢。」
好溫柔,像是迎來了一個美夢,有人在耳邊呢喃細語,為他擦拭剛剛做噩夢時流下的汗水,告訴他這一切都已過去,我們都愛你。
溫璟煦緩緩睜開眼,她的輪廓在眼前逐漸清晰,鼻尖縈繞她周身令人無比安心的沉香。
「阿瑤姐姐……?」
「是我,璟煦,別怕。」
溫璟煦瞬間又有了想要流淚的衝動。
她如同神憐憫賜予的,從天而降的禮物。
「阿瑤姐姐。」他垂著眼,低低喚她一聲。
裴瑤笙長舒口氣,將他擁入懷中,手依舊輕撫著他的背:
「睡吧,我在呢。」
番外四:吾非良人(下)
初遇裴瑤笙,同樣是個冬天。
一夜之間,靖國公府的滅門慘案震驚朝野,人人自危,甚至一度引起恐慌。聖上聽聞此事後當即震怒,特指派錦衣衛,大理寺與刑部協同調查,卻至今仍是一樁懸案。
據說他被裴照安撿回鎮安侯府後,整整昏睡了兩日,高燒不退,聖上還為此差太醫前來醫治。太醫看後,說他是因受驚過度,又感染風寒才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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