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江猛地爬了起来,使劲摇了摇斯南:“你说什么!?”
斯南一巴掌推在她脸上:“我喜欢大表哥,大表哥喜欢我,我当然要跟大表哥结婚。你走?开,我要睡觉啦。”
斯江又把她晃了几晃:“小戆徒!大表哥是表哥,你不?能跟表哥结婚的。”
“为啥?”
“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能结婚。”
“爸爸和妈妈也是一家人,他?们?不?是结婚了?”斯南伸脚蹬开姐姐:“你不?要吵我,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斯江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爸爸和妈妈是结了婚才成为一家人的,当然不?同!可斯南已经打起了小呼噜。
顾阿婆梳好?头上了床,见斯江在发呆,拍了拍她:“怎么不?睡觉呢。妹妹都睡了。”
灯熄灭了,阁楼上还亮着灯,时不?时传来顾东文的笑声,斯江抻着脖子,见靠墙的梯子顶端几层晕着光,忍不?住轻声问:“外婆,表哥表妹能结婚伐?”
顾阿婆笑了:“当然能,姑表姨表亲上加亲是好?事。”
“什么叫姑表姨表?”斯江心慌慌的。
“嗯,你姆妈是景生的姑姑,你和斯南就是景生的姑表妹。你大姨娘家的阿大阿二阿三,就是你们?姨表哥。说起来,你大舅妈也算是你大舅舅的远房姑表妹。”顾阿婆叹了口气:“从小一起长大好?啊,家里也知根知底。”
已经被绕晕了的斯江这夜没能睡好?,第二天看景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再留意斯南,看见这个大表哥就眼睛发亮就笑眯眯就嘴上抹了蜜,好?气哦。
——
八月中,斯南被全?家送到?54次列车上的梁乘务员手里,她喜欢梁阿姨,梁阿姨漂亮,还给她一大把糖果吃,梁阿姨喜欢阿姐,总说要认阿姐做干女儿。听阿姐说,梁阿姨以前?很?喜欢小舅舅。不?过没办法,她和阿姐都更喜欢小舅妈,而且小舅舅也只喜欢小舅妈。
斯南忍不?住悄悄邀功:“阿姐,上次阿舅请梁阿姨吃饭,我没说她喜欢阿舅的事。”
斯江臊得满脸通红,还得表扬妹妹:“你真棒。”
景生走?过来塞给斯南一块钱:“拿着,想吃瓜子就自己买。”
斯南看看手里的一块钱,猛地扑进景生怀里眼泪汪汪地问:“大表哥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回新疆吗?鸡鸡们?会想你的呀。”
景生难得没有推开她,由着她把鼻涕眼泪都蹭在自己衬衫上,伸手把她脖子上挂着的牌子转回前?面?,仔细看了看上面?陈东来和顾西美的名字单位联系电话都没错,才拍了拍她脑袋:“明年?暑假你再回来我们?一起玩。”
“一个人坐火车没劲的,大表哥你来新疆玩好?不?好??平平哥哥星星姐姐他?们?都想你的呀。”斯南抽泣着问。
“不?去,我要买票,你不?要票,还能蹭梁阿姨的卧铺睡,多?好?。”景生比了比她的个头:“你争气点,长高点,说不?定要买半票,还是买票好?。”
斯江挤开他?,抱着斯南哄了又哄。
“好?了好?了,下车吧你们?。火车马上要开了,小心把你们?全?拉到?新疆去。”梁列车员笑眯眯地来赶人。
顾阿婆依依不?舍地牵着斯江下了车。斯南从窗口探出身子来哭得声嘶力竭:“大表哥——!大表哥——!你要想想我呀!”
斯江气红了眼:“陈斯南!你明年?也别回来了!”
斯南死死捏着手心里的一块钱:“阿姐——你也要想想我呀!”
火车轰隆隆地驶出车站,斯江看着火车尾巴上的两个乘客还在朝月台上挥手,才发现自己这次竟然没哭。
景生瞥了一眼斯江,见她眼圈发红,随口说了一句:“走?吧,她肯定已经磕上香瓜子了。”
他?真没说错,抹了把眼泪的陈斯南爬下卧铺,拆开一包话梅糖,含进嘴里,好?吃,再一想大表哥和阿姐,眼泪水又扑簌簌往下掉,再一想,这还是她头一回在火车上能坐卧铺,真好?,又一想大表哥和阿姐,眼泪水淌淌。陈斯南就在这痛和快乐的海洋中不?断徜徉。
——
大人们?都说小孩子不?记事,猫三天狗三天,哭过笑过转眼就忘记。陈斯南却觉得自己从七十年?代一直不?开心到?了八十年?代。
“我带着悲伤跨过了时代。”斯南后来在笔记簿上写?下这句话,十分自得,问斯江像不?像一首诗,斯江呵呵呵。斯南不?忿:“总比你那首一个字的诗强多?了,鱼?哈哈哈。”
但顾西美是真的发现斯南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又好?像变了个人。斯南一向是没心没肺的,细腻敏感这些词从来不?在她的字典里。开学前?有一天夜里醒来,发现斯南不?知什么时候睡在了景生的上铺,乱蓬蓬的一头卷发长了不?少,铺在枕头上,脸颊上还挂着泪,月亮清清冷冷地照在她脸上,小眉头还紧蹙着。
像一个忧愁的小天使。西美把这个词套在斯南身上时,自己都有点不?可置信,她伸出手指轻轻拈走?那一滴泪,第一次对斯南生出了强烈的母爱。她想过很?多?次,觉得斯南逐渐长开的五官并不?像新疆姑娘,起码她的大额头和英气舒展的眉毛来自于外公顾阿爹,自来卷的头发和肉肉的耳垂同陈东来如?出一辙,鹅蛋脸和斯江一模一样,就连凹下去的眼窝仔细看其实也来源于她阿爷,只是这些组合在一起后,加上皮肤黑,才看起来有了异域感。西美抚了抚斯南的乱发,觉得陈东来如?果因此真怀疑她什么,她是绝对不?会跟他?过下去的。斯江和斯南当然都跟她。
“南南好?像有两个小酒窝?”陈东来搂住妻子,轻声嘀咕。
西美又仔细看了看,推开他?下了地:“还看不?出,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她小时候丑成那样呢,跟个冬瓜似的。”
陈东来跟着她回到?床上:“也不?知道?老?沈和老?朱他?们?怎么样了。”
“人都被遣送回来了,还能怎么样?”顾西美想到?外头的糟心事,不?由得叹了口气:“也难怪他?们?有情绪,现在就剩我们?新疆知青回不?去了。听说各地已经有五六百万人返城了。”
陈东来把她搂紧怀里:“要真的能回,你带着斯南斯江先回去。我一有假就回上海看你们?。”
“请愿团都不?给出疆,听说一路各省都在找进京的人,遣返算好?的了,还有被当地收容的,关在收容所?里才苦。”西美翻了个身:“唉,随便吧,能回总归要回的,不?让回我们?也没办法。我大哥他?们?是豁得出去运气也好?。我这辈子运气就没好?过。”
陈东来又贴了上来:“怎么不?好??有斯江这么好?的女儿,别人羡慕死我们?了。还有斯南,我们?局里几个领导都说她灵泛,将来肯定有出息。”
“她啊,要有景生十分之一的灵泛就好?了。”西美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斯南往日总得意洋洋地说自己爸爸妈妈比不?上景生的一根手指头,还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彼此嫌弃成这样。
“你干嘛啊?”西美掰开陈东来的手,嗔道?:“昨天才来过的,怎么又想了。”
陈东来捧住她的脸亲下去:“一直不?来倒算了,做了一次后就特别想,你难道?不?想?”
“不?想。”西美又推了两下:“都没那个了,万一有了怎么办,现在计划生育不?让生了,我可不?想吃苦头。”
陈东来情热上头,翻身压住她:“那年?生完斯南医生不?就说过不?太?可能再有了?再说我们?这把年?纪了,想有还未必能有呢。你放心,我不?弄进去,不?会有的。”
“呸——”西美被他?那种毛头小伙子般的热情给烧得手脚发软,一刹那间,觉得他?是爱着自己的,至于春节后在克拉玛依见到?的那个女同事,粗里粗相,才是真的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西美环住丈夫的脖子,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