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葙迟疑着没有答应,早看见他翻身下马,伸手推开车门,一跃登上。
不算宽敞的车厢里顿时拥挤起来,强烈的男子气息挟裹着醇厚的沉香气,让沈青葙无端心慌起来,想要拒绝,却见他轻轻向她倾着身子,凤目望着她,声音里带着怜惜:“青娘,阿婵是你父亲的私生女儿,她想要暗算你,败坏你的名声。”
因为太过突然,沈青葙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我父亲?”
“你父亲背着你们母子,养了个外室,阿婵就是他们的女儿。”
裴寂看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连忙近前想要握她的手,又被她躲开,她转过脸,声音有
些哽咽:“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说辞是早已想好的,裴寂从容说道:“云州义仓一案牵涉到太子的安危,来云州之前我查过所有涉案的人,无意中发现了你父亲的秘密,你放心,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震惊中夹杂着惶恐,又有对未来命运的迷茫,沈青葙低着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香气突然变浓,裴寂靠近了,沈青葙连忙躲闪,裴寂眼睛看着她,弯腰从她座位底下取出水壶茶碗,柔声道:“喝点水吧。”
他将那青瓷的茶碗拿在手里,斟了半碗水送过来,沈青葙接在手里,是温水,拿在手里让手心也暖和起来了,轻轻抿了一口,有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弥散开,却是枇杷蜜水。
这样的深夜,又是这样匆忙地赶路,他要如何细心周到,才能给她准备一盏温热的蜜水?先前就有的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怪异感觉越发明显了,沈青葙转过目光不敢看他,轻声道:“裴中允,我父母亲和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你哥哥已经救出来了,伤得有些重,我让人带他先回长安医治,你父母亲在御史周必正手里,他是奉圣旨而来,我暂时没办法救他们出来,不过,”裴寂说着话,状似无意地伸手去拈她散落在鬓边的碎发,“我已经派快马将胡延庆留下的密信送入长安,相关的人证也正在找,你放心,只要有人证物证,你父母亲不会有
事。”
沈青葙原是想躲开的,却又惊讶于他说的话,一时忘了动作:“你,怎么会知道密信?”
裴寂拈着那几缕柔滑的发丝,嗅着她身上幽淡的梨花香气,看着她清艳的容颜——她的目光是那样单纯,没有对他的怨,更没有那些纠缠不清的爱恨,一切都来得及,可真是好啊!
裴寂轻轻将头发掖回她耳后,放柔了声音:“我都知道,你放心,我既然找到了你,就绝不会再让你有任何闪失。”
没有任何来由的,可沈青葙偏就相信他的话,那杯蜜水拿在手里,恰到好处的温度,让她的心也暖起来,低声道:“裴中允,我姑丈是户部的韦郎中,等到了长安,我先去寻他,到时候两下一起使力,也好快些水落石出。”
韦家,她还有个未婚夫婿。裴寂微微垂了眼皮,遮掩住一闪而过的幽光,伸手从她手里拿过茶碗,将逐渐变冷的蜜水从半开的车门里泼出去,又添了热的:“好,等到了长安,我陪你一道去韦郎中家里。”
韦家趋炎附势,如今沈家摊上了官司,对头又是炙手可热的惠妃,只要他晓以利害,韦需必定会退婚,至于她那个未婚夫婿,此时应该还在云州,不让他们见面就行了。
裴寂将茶碗重又送到她手里,眼看她又抿了一小口,碗口升腾的淡淡水汽氤氲在脸颊前,朦朦胧胧的,让人忍不住想要触摸,裴寂强压下心里的悸动,
递过一条帕子:“擦擦嘴。”
夜色越来越深,挂在车厢前的灯笼只能照出极小的一片光亮,快走的马儿惊起了草窝里的秋虫,喁喁叫着飞起,兴许是紧张过后突然放松,沈青葙觉得倦了,眼睛涩得很,然而裴寂不肯下车,她也不好开口请他出去,神思正在恍惚时,一只大手扶住了她,裴寂的脸凑得很近,声音听起来却有点远:“困了就睡吧。”
沈青葙勉强睁开眼睛去看他,想要说话,脑子里迟钝着反应不过来,迷迷糊糊中看见裴寂轻轻笑了下,从座位底下的藤箱里拿出两个靠垫,一条薄被,他扶着她,把两个垫子一个垫在她脖子后面,另一个给她抱着,然后,轻轻抖开薄被搭在了她身上。
“睡吧,”裴寂小心地将被角掖好,声音轻得很,“青娘。”
他的声音,他的动作,都像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沈青葙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的最后一刻,脑中模糊地想到,青娘,他叫得好亲昵啊,为什么,我并不觉得突兀呢?
两天后。
车子驶进长安城门,沈青葙从开了一条缝的窗户里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恍若隔世,却在这时,迎面奔来一匹快马,马背上的宦官向着裴寂叉手为礼:“裴舍人,殿下请你尽快入宫!”
下一息,裴寂推门进来,随即掩上了门。
一路上朝夕相处,沈青葙与他熟稔了许多,此时便向边上挪了挪,
给他留出位置,裴寂看着她,轻声道:“青娘,如今周必正还在找你,你最好不要回沈家,便是你舅舅家里也不要去,我在亲仁坊有一所私宅,你哥哥在那里养伤,要么你也过去?”
一个单身女子去他的私宅,原是不妥当的,可沈青葙一听说哥哥也在那里,顿时忘了顾虑,忙道:“好,我去那里,也好照顾我哥哥!”
“好。”裴寂凤目中有浅淡的笑意,“等我消息,快的话这一两天里,就会有结果。”
官司的结果,还有韦家退亲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