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了的线,如何还能衔上?即便强硬接在一块,也终究会留下个结,时时刺痛人心。
四散的血气中,曲华良的面容逐渐在泪水中模糊,只有低不可闻的呢喃声传出。
“断了好,断了好。”
那些美好、痴狂、痛苦、桎梏,忘不掉的,放不下的,统统都在远去。
翌日皇城外,饱受烈日炙烤的百官早已汗流浃背,却无一人敢伸手拭汗,皆是昂而立,神情肃然。
立在人群中的季舒眨了眨眼,豆大的汗珠从眼皮上坠落,她微垂着脑袋,盯着自己身前的一处空位若有所思。
许少渊今日未来,不仅是他,就连曲阑珊也未到场,两人似乎约好了一般,都以偶感风寒为由在府内养病。
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季舒抬头远远看去,数面高高扬起的黑底金字旌旗正怒卷着狂风,身着玄甲的御林军队列齐整,腰悬利剑手持枪戟严阵以待,虽仅千骑,却也颇有一番气势。
凌昱亦是甲胄在身,魏远征与曲华良一左一右跟随在后,三人同至建元帝仪仗之前待命。
明黄的华盖下,建元帝微微眯着眼打量三人。
“华良今日随军出征,怎的不见阑珊的身影?”建元帝明知顾问道。
曲华良面色虽有些苍白,眉宇间的坚毅却更甚往昔,只见他不卑不亢的答道:“阑珊身子文弱,不幸沾染风寒,如今已是卧榻不能起。”
“竟病得如此严重?一会朕派几位御医前去瞧瞧,也好让皇后安心才是。”建元帝关怀地说道,而后又将目光落在了他裹缠着纱布的左手上,惊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微臣昨夜练剑不慎为剑所伤,不过是些皮外伤,陛下勿忧。”曲华良垂眸道。
建元帝又觑了几眼,这才看向凌昱,一派慈父之态道:“朕不愿太子亲涉险地,只是西北之乱事关江山社稷,唯太子可堪重任,望太子莫负朕与众臣殷切之心,早日凯旋归来。”
后边的百官当即应声呼道:“臣等恭祝太子早日凯旋!”
凌昱只是皮笑肉不笑的对建元帝俯道:“儿臣领命。”
建元帝一挥手,当下便有宫人捧着酒具快步上前,他提起酒壶,亲自斟了四杯御酒,一一递与身前三人道:“且以此酒为诸卿践行。”
心思各异的四人满口饮尽盏中酒液,凌昱与曲华良当先翻身上马,魏远征乜见建元帝意味深长的眼色,微微颔后亦是上马跟去。
策马疾驰于古道之上,健壮的马蹄扬起漫天黄尘,偌大的皇城在身后越来越小,很快便只剩了一个小点,最后消失不见。
曲华良回头遥遥看了一眼,眉眼间并无一丝留恋,顷刻便转头高喝了一声,手中马鞭重重一挥,越过凌昱,冲在了最前方。
疾行了数里过后,曲华良瞳孔一缩,猛然竖起左手,右手拽着缰绳一勒,骏马嘶鸣着半直起身子,前蹄在空中踢打了数下,最终停了下来。
身后的军队见此口中一阵呼和,赶忙扯住了马缰,原本齐整的队列一时有些散乱。
凌昱定眼一看,自然现了前方道旁正有一人长身而立,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且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许少渊,想到许、曲两家的恩怨,他不由眉头紧锁。
“殿下,我有些私事要处理,未免耽误行军,还请您与魏将军先行,华良随后便到。”曲华良并未多想便说道。
凌昱警惕地看了一眼身旁的魏远征,断然拒绝道:“表哥有伤在身,本宫不放心,还是让魏将军率军先行,本宫一会与表哥一同追上便好。”
魏远征与曲华良对视一眼,向凌昱抱拳道:“末将领命。”
军队很快便在漫天烟尘中疾驰而去,凌昱并未下马,显然不想掺和这两人的旧怨。
曲华良独自上前,看着昔日挚友不禁感慨道:“没想到你竟还会来送我。”
“今日来此,只为守往日约定。”许少渊正要解下腰间酒壶,瞥见他左手时却止了动作,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竟有些哀伤。
“小妹不曾怨过你,你这又是何苦?”
曲华良看了眼自己的左手,释然笑道:“我知她不怪我,只是这么多年来我心中郁结总是难消,近日醍醐灌顶,想要放下过往,如此也算做个了结,以此为戒吧。”
许少渊细看他神情,半晌后叹道:“难得你这倔牛能想通。”
曲华良听这言语,长舒了口气,不怒反笑道:“你这么说,倒叫我舒心许多,此次我随军出征,昔日你我纵横沙场之愿没想到让我先了了。”
许少渊不再多说,解下酒壶狂饮了数口,而后颇有些气愤地扔了过去。
曲华良一手接住,朗笑着饮了数口,多年来的距离似乎就此消弭。
男人之间,没有一壶酒解决不了的恩怨。
喝过后,曲华良心情舒畅之余忍不住试探了句:“少渊,依你之见诸皇子中谁最有帝王之相?”
许少渊但笑不语。
曲华良明了他的意思,心下不免难过,没有恩怨,却还有立场。
背负着家族使命的他们,都不再是当年那个恣意豪情的人了。
翻身上马,曲华良反手将酒壶往后一抛,挥舞着马鞭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