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临行直到前,他才知道,自己原是有人同路的。
只不过随自己同去的是御马,而那人带着的,则是皇家的猎狗。
那人名叫曹寅,亦是玄烨的御前侍卫。
初见之时,容若便觉此人丰神俊朗,绝非寻常之人。然而相聊数语之后,却发现彼此竟是格外投缘。
闲聊之中,容若才知,曹寅本是汉人。而从他祖父开始,家族世代便作为满洲贵族的包衣,也就是奴仆,与皇家关系密切。母亲孙氏曾做过玄烨的乳母,而他本人能文能武,亦是自幼为玄烨伴读,直至十六岁的时候,便进宫做了御前侍卫。
而曹寅不同于容若淡薄无为的性子。他身在宫中,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周遭的人事。所以,自然很早就注意到这位让人无法忽视的权相之子,只是让他未曾想到的是,容若周身不仅全然没有半点纨绔公子的习气,反而竟是如此温良恭谦的一个人。
由是很快二人便相互引为知己,一路上相聊甚欢,倒也不觉路途单调乏味。
这日深夜,容若披着外衣,如往常一般在案前书写,忽地听闻轻轻的叩门声。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便是扈从玄烨出游的时候,他这夜间阅书的习惯亦是未曾偏废过。
听到声音,容若起身开门,却见门外正是曹寅。他一手提着灯,对容若一笑,道:“黄昏时分方下了一场雪,此刻天寒,喝杯薄酒暖暖身子如何?”
容若低头看了看他另一只手中提着的酒菜,侧身站在门边让出道来,微微笑道:“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夜风自门外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呼呼地吹来,带着几近刺骨的寒凉。容若不禁打了个寒颤,赶紧掩上了门。
回身却见曹寅已立在案前,垂首看着其上的诗稿。
“五夜光寒,照来积雪平于栈。西风何限,自起披衣看。对此茫茫,不觉成长叹。何时旦,晓星欲散,飞起平沙雁。”一字一句地念罢,不由笑道,“好一首《点绛唇》!这乏味的旅途,在容若笔下,竟让人看着倒有几分向往之意了。”
“不过随手写就,荔轩过奖了。”容若走近,微微笑道。
“不过……”曹寅伸手拿起诗稿,在眼前看了看,笑容却慢慢淡去了几分,喃喃“我虽不擅文墨,但单看此词,却只觉容若心头似是有什么积郁。这字字句句中,竟总似有几分凄清之意……”说到此,才忽然醒过来一般,抬头笑道,“不过是胡乱猜测而已,容若勿要见怪才是。”
然而容若闻言却有些愣住。他头一次发现,哪怕自己并没有刻意地去想,心中那些无可言喻的惆怅,竟已然被自己付诸弊端,毫无自觉地流露出来。
他笑了笑,伸手拿过曹寅手中的诗稿,以一个陌生人的视角重新看过每一个字句。才忽然发现,这词的作者,胸中竟横着如此浓重的积郁。
但那究竟是什么?
容若无奈地轻笑。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却比任何人都不愿去触及这个念想。所以他选择继续着那几乎为自己所习惯了的压抑和隐忍,将一切死死地压在思绪的最底层。
因为比起自己一直以来的夙愿,他更希望的,是留在那人身边。
也许他所希望的,亦是如此罢。
“容若返还之期,应当不远了罢?”一直阅着奏折的玄烨,突然抬起脸问道。
一旁的李德全连忙走近,垂首道:“回皇上,数日前放牧之期便已结束,估摸着明日便能返回。”
玄烨“嗯”了一声,点点头,提笔刚准备在手中的奏折上批阅,却忽地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再度道:“朕最近听闻,明珠在大臣之间走动频繁,你可知是所为何事?”
李德全闻言,面上却略显犹豫之色。
“不知便罢了。”玄烨摆摆手,“朕只是随便问问,明珠和索额图俩人的那点事,朕心里还是清楚的。”
“不瞒皇上……”但李德全却迟疑着开了口,“明珠大人在朝中走动一事,奴才倒是听到了些许说法。”
“嗯?”玄烨笔尖一顿,“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