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选还欲往里走,何元德突然出了声,却因着心虚显得畏畏缩缩:“天家,那李明隐估摸是进了发热期,这两日躁得很,还是莫近身得好!”
他这才忆起贡院那日李和州那奇怪举动,瞧着倒像是发热迹象,却因着腺体残缺散不出信引,才不易瞧出来。
就见天家眉心蹙了蹙,步子越显急促:“先前怎么不与吾说,李明隐府上可有妻妾?”
那铁门叫狱卒打开,伶舟选听了何元德的话,并未近身去,只立在外头朝里看了一眼,黑漆一片,除却空气里偶尔响起的急促的呼吸声,并看不出人迹。
“将他的妻妾找来……”
他背过身朝何元德看去,垂在身侧的手却叫人蓦地攥住,没有收敛分毫力度,疼得他倒抽了口凉气,还未等出声反应,便被用力拽了进去,后背撞上草堆,紧接着是欺身而上的炙热躯体。
“放肆!”抵在伶舟选腿上的鲜明触感使得他眼前一阵发黑,他下意识吼了声,又在看见狱卒抽刀的一霎喊了住手。
无论是出于自己的野心,还是如卫筝所说一般,大雍朝崇文轻武的风气使然,如谢长骁李明隐一般骁勇之武将并不多见,纵使李明隐再惹人厌烦,至少现在,他确实丢不起这样一位将领。
“去将他的妻妾带来。”伶舟选用手抵着李和州的肩膀,尽力无视对方掐着自己脖颈所引起的窒息感,紧接着便有狱卒上前来将李和州从他身上拽起,那人却疯了一般挣扎起来,将靠近他的狱卒按进枯草堆里,挥拳砸下。
“李明隐!”伶舟选又一声吼道。
李和州挥拳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转过身子,橄榄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细微的光,朝伶舟选看过去。
事态并没有因此得到好转,在看到伶舟选的刹那,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倏地欺身而上,再一次掐上伶舟选的脖颈。
因为先前得了伶舟选的命令,狱卒没敢轻易抽刀,而是寻了根木棍一把砸下,才堪堪将李和州摁在地上。
伶舟选由人搀着站起身,揉了揉依然刺痛的脖颈,地上的李和州目光则死死钉在他身上,伶舟选指尖一顿,目光扫过自己因为摩擦而破了口子的广袖,抬手扯下一块细长布条,蹲下身子,系在了李和州眼上。
那人的挣扎诡异地轻了许多,一道荒诞的想法闪过伶舟选的思绪。
不想见到他?
急促的脚步声在众人身后响起,年轻的宫侍伏在何元德耳边说了什么,何元德脸上闪过一丝为难,踌躇道:“天家,李将军……并无妻妾。”
伶舟选的目光不甚扫过李和州露在外头的脖颈,微凸的疤痕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他想起那日贡院中的情形,鬼使神差地呼退了众人:“吾知道了,都出去。”
压着李和州的两个狱卒彼此瞧了一眼,皆犹豫着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伶舟选又沉声重复,才颇显担忧地开口:“天家,要小人寻根麻绳将其捆上吗?”
伶舟选将监牢里扫了一番,道:“捆在牢门的铁柱上,钥匙给吾,然后离开。”
没人知晓伶舟选想做什么,都只是云里雾里地照办,众人压着将李和州双臂举过头顶束在一起,绑在了牢门的铁柱上,李和州不间歇的挣扎牵动略有些生锈的铁门,在死牢略有些空旷的步道里留下回音。
李和州的挣扎相较与先前小了许多,瞧不见外物算是一回,更多的是因为发热期夺去了他太多体力,取而代之的是不间歇的喘息。
伶舟选很轻易地掰开李和州的双腿跪在其间,身子前倾,指尖轻轻按压他颈后腺体,道:“还需要吗?”
“滚开……离老子远点……”这是多日里伶舟选从李和州口中听到的,方便得紧。
祝鸿儒跪得笔挺,礼数周全,语气虽平淡,却听得出句句斟酌,透着一股子不易觉察的严谨,倒真比上先前成长不少。
伶舟选一面听他说着,一面看那卷宗上的日期行程,从选址规划,宴请名单,到经费预算,细枝末节面面俱到,不禁心中一亮,看这人越发欣赏起来。
“若娴华也无异议,便依照卿说的去办便是。”君主说着将那卷宗卷好,重新递回祝鸿儒手上,眼眸含笑,却字字不容置疑:“只是吾觉着还有一处不妥,李明隐到时候随侍天子近前,不坐皇亲国戚之席,不必替他准备。”
送走祝鸿儒,瞧着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方打算动身去那兰林殿里,太后跟前的管事姑姑拂云便找了来,说是母后念他操劳多日,今日甫一闲下来,便忍不住想一同坐下唠唠家常。
伶舟选无奈只得差人去兰林殿捎信,承诺给玉山待下午闲下,定会去一同用罢晚膳,自己则带着众驾行去建章,远远便瞧见那宫门大敞,俨然是等着他的。
内殿里燃了药草,约摸是以前闻见过,便比上旁人接受地快些,不至于觉着呛鼻难忍。
太后单手支着坐榻上的四方檀木小桌,膝上掩了兽皮毯子,不时掩面咳上几声,脸色瞧着也略有些苍白,伶舟选当即要问拂云的过失,却让太后拦了下来:“哀家见皇帝近些时日操劳地紧,便不忍再给皇帝心里添些负担,拦着不许拂云去说,皇帝也莫要怪罪”
伶舟选无奈,只得施礼后在她身侧坐下,问道:“母后可曾差御医诊过?”
“近来天气变化无常,风寒罢了。”太后将掌心覆在伶舟选手背上安抚,半晌才由宫人搀着站起来,瞧着倒是心情颇好:“这两日小厨房新研制出几样小菜,哀家尝着不错,便记挂着想皇帝也尝尝,先来用膳罢。”
既已说过要唠家常,便也知道逃不掉他那内廷之事,不出所料,太后先是跟他打听了近日里的吃穿用度,又嘱咐他莫要日日因为政务熬到深夜,末了话锋一转,问道:“哀家听尚寝局说,皇帝昨儿本该依着规矩去君后那就寝,怎的又找由头推了去?”
“儿子昨夜临时将今早上朝要用的折子整了整,恐耽搁到深夜,便先传令让君后熄灯歇下了。”因着先前在榻上闹了一回,伶舟选便总觉着二人两厢独处在一块尴尬得紧,除偶尔必要的日子里上椒房殿里住上一宿,也都不过分榻和衣而眠,知道惹得太后来问不过迟早的事,便早早准备了不少说辞,以备不时之需。
“今夜总得了空闲,皇帝也该照拂着中宫些,免得平白落了人口舌。”
“今番散朝案上又新增几摞折子,若不加紧看罢——”
“皇帝。”玉箸轻触筷枕,太后起身净了手,冷冷扫伶舟选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哀家知道下来的话又是皇帝不爱听的,可皇帝到底不能因为个佞臣频频冷落了中宫。”
伶舟选听罢不禁蹙眉,他又何尝不知指的是谁:“母后……”
“本朝尚没有纳天乾为妃的先例,何况此举有违人伦,往后也不该有。”太后许是当真动了怒气,伶舟选刚一开口,便出言将他的话堵了回去:“皇帝若实在喜欢,收入宫里做个上不得台面的侍臣,哀家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过多管束,可如今番这般,无名无分以个臣子之身日日宿在内廷寝宫像什么样子?”
历朝君主断袖的不在少数,养在宫里以供赏玩的娈宠,美其名曰封个侍臣,地位低贱人人踩踏凌辱,何况若真这般赐了郗鉴个侍臣名分,他便算是内廷中人,往后由太后君后管束,几条宫规压下来,任是伶舟选也说不得什么。
“侍臣大多出身低微,母后哪里见过国公嫡子入宫做侍臣的先例……”
“能入宫侍候天子,不论换谁都是几辈子修来的殊荣,哀家看谁敢有一句怨言。”
“咳、咳……”伶舟选还欲再说什么,喉间却似叫异物堵住了气管,方才调养出几分红润的面孔蓦地苍白下去,捂着嘴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浊血顺着指缝汩汩淌下,吓得众人一时间慌了神色。
到底是怀胎十月生下的,即便再如何不顺心意,也舍不得打骂过重,更别提见着这般场面,太后一面轻拍着伶舟选背脊顺气,一面替伶舟选擦拭染上血污的面颊,待何元德倒了茶水递来,伶舟选只觉浑身出满冷汗,寒意浸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