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蕴……”苍老轻忽的声音从内传来。
谢蕴咽下喉间哽咽,快步入内。
帐中老人,瘦骨嶙峋,分明是与她叔父一般年纪,怎就苍老这许多呢?
压抑许久的泪,终是决堤。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膝行上前,握住了老人轻颤摇摇欲坠的手。
“好孩子……别哭……”
“今日唤你来,有两件事托你……”
谢蕴声音带着些哽咽:“师伯父但讲无妨,阿蕴定当从命。”
“今日我去了,无需告知先生,每年生辰贺礼及书信,我已备好,会让儿孙送去姑苏……此乃其一……其二,王观……告诉他,官家不愿、不愿政改……让他请出,告诉他韬光养晦,留得青山在……阿蕴,告诉他啊……师伯等不到他了……”
谢蕴眼泪喉间溢出一声呜咽,摇头,“他不会的……”
王观已众叛亲离,走至今日,断难回头。
宰相胸口起伏,攥着她的手很紧,从枕下拿出一封信,一枚牌子递给她,“阿蕴……若他执迷不悟,你、你拿着此物……代我去面见官家,官家会见你的,将这信呈上……”
“阿蕴,阿蕴……”老人声音切切,是惜才,也是舍不下。
他少年时师从谢氏,如今先生高寿,几十年间,在朝克己奉公,他没见过高祖高宗风采,却在先生赞不绝口的言辞中窥见一二。
高祖时,定江山。
如今朝堂,安社稷。
许多政令得改,他汲汲营营,失了少年心气,许多夜里也曾想,如今这般,便罢了。
待醒来,却依旧。
他深知官家谨慎,也知大权在握,官家不愿分给武将。
梁氏天下如何得的,百姓皆知。
兵权便是梁氏皇帝心中的刺。
官家想不明白,不过是心中有所仪仗,祖宗如此,他为何不可?
官家不想改,王观坚持,到头来,便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不畏惧,但他舍不得。
如今大厦未到将将倾时,来日未尝没有机会。
留得青山在……留得青山在啊……
床榻上的老人双眼泣泪,灰白的手颤着似是在抓什么。
谢蕴眼泪滴在手背,攥着那牌子的手湿黏黏的,深吸口气,终是轻轻点了头。
中秋夜,入仕三十载的宰相相公去了。
城中喜乐阵阵,府中悲鸣声声。 奏丧乐,挂丧幡,设灵台。
丧报送去南苑,据说官家身边的探花郎顿时晕厥。
未至返程日,官家仪仗回宫。
官道上,戚钰将那人拦下,牵着自己的马上前,“骑我的吧。”
王观双眼泛红血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双手交叠,躬身行一大礼,“多谢。”
谢谢蕴吧。
戚钰摸了摸鼻子,扶起他,咕哝道:“别摔半路上,我还得让人去捡你。”
王观嘴唇干裂,未多说什么,道谢罢,翻身上马,驾马疾去。
丧礼第二日,谢蕴收到了叔父来信。
不如她所料那般雷霆大怒,叔父信中言辞温和。他说,他早便料到了。两年前殿试那日便知,迟早会有今日。
谢蕴泪湿衫,却不知是为谁哭的。
忽的,模糊视线里,出现了一道高大身影。
“你……”谢蕴红着眼,仰着头。
刚出声,那道身影走近,粗糙手指擦去她眼中泪。
“哭什么?”戚钰声音沙哑,手扶着她耳后摩挲。
心绪乱,几桩事压在心口,一时也不知从何处说起。
谢蕴摇摇头,泪眼朦胧的吐出一句:“好想你。”
眼瞧着面前的人眉眼漾出得意,浑话道:“我将你拴在裤腰带上吧!走哪儿都带着!这样你日日夜夜都能与我一处!”
谢蕴抿着唇抬眼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