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脸上怒气只一闪,很快又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半晌才道:“快了。”
“什么快了?”夜寒烟一时反倒没能回过神来。
皇帝耐心地答道:“你不是在等我死吗?我说应该快了,你不用太着急。”
夜寒烟心里有事,踌躇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皇帝,有千秋万岁好活,怎么总说自己快要死了?你不是还叫人到海外去寻仙问药了吗?难道都没什么用?”
皇帝脸上的神情十分尴尬,半晌才道:“寻仙问药,那都是骗世人的,顺便也偏骗骗自己罢了。人人都有那一日,皇帝也是人,该来的,谁也躲不掉。”
“可是从太医院那边的脉案来看,你应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如今这么心灰意冷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逼得你非死不可吗?”夜寒烟坐在皇帝对面,冷冷地直视着他。
皇帝闻言脸色忽然一变,右掌重重地击在桌案上:“放肆!”
夜寒烟平日尚不怕他,何况他如今已病成这样?见他发威,她也只是冷冷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不言不动,摆明了不将他这帝王的“雷霆之威”放在眼中。
“你去太医院查朕的脉案?为什么?是谁许你这样放肆的?”皇帝坐直了身子,竭力想拿出点帝王的威严来。
夜寒烟淡淡地道:“算我放肆也好,多管闲事也罢,此事我既然想知道,就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这江山也许回不到夜家人手上,但至少不能落入奸邪小人之手。如果有人害父弑君,你还要帮着他吗?”
“你不要胡言乱语!”皇帝压低了声音,从嗓子里低吼道。
夜寒烟见他怒气冲天,便知道自己的猜测怕有七八分准了。眼见皇帝虽然恼恨,却无可奈何,她不禁越发感到心惊胆战。
祁诺浔的手段究竟有多狠?为何会让皇帝明知他做下大逆不道的事,却一个字都不敢声张?
她只管低头沉吟,皇帝却越发着急起来,嘶声吼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朕的病情如何,朕自己知道,太医院的那些庸医如何会明白?这天下落到谁的手中,自有朕和朝中重臣们费心筹谋,你一个妇道人家,管这些闲事做什么?朕已向你保证不会有人加害于你,你还要怎样?”
夜寒烟见他执意不肯说,心中不禁恼怒:“既然你心中已经有数,我当然乐得清闲。你的江山,若是所托非人,不过是史上多一个短命王朝,与我何干?”
本以为皇帝听到这话定要生气,哪知他只是恼怒地瞪了一眼,竟未发作。
夜寒烟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只好草草告辞走了出来,在外面被冷风一吹,竟觉身上有几分凉意。
这甘露殿中,似乎比上次来时越发阴冷了些。难道当真是皇帝时日无多吗?
从皇帝的神情来看,夜寒烟觉得他对祁诺浔的所作所为应该并非不知情,可他为什么非但不加惩处,反而仍对祁诺浔宠信有加,甚至心灰意冷地安然待死,此事实在让人难以索解!
究竟是皇帝还有后招,预备着祁诺浔露出狐狸尾巴之后再将其一举成擒,还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为了江山社稷,他自己的一条老命可以忽略不计?
夜寒烟忽然发现她连这个老皇帝的心思也是看不透的。此前只以为他是个形貌猥琐志大才疏的伧夫罢了,今日看来,只怕也未必尽是如此!
她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心中胡思乱想,一路向外走到正门处,心中仍是没个主意。正在这时却听到外面小太监的声音,齐齐叫道:“二殿下万安。”
夜寒烟知道祁诺浔过来了,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她过来探望皇帝,虽说不必瞒人,但被祁诺浔撞见毕竟多有不便。若他问起过来做什么,或者因此而心生警惕,她岂不是在艰难之外,更添了几分危险?
若是她孤身一人来此,大可以顺着墙角溜走,可是此时身后一群小宫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便是要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正没个主意,又听到祁诺浔的声音温和地问道:“父皇可在殿中吗?”
一个小太监慌忙陪笑道:“殿下恕罪。皇上倒是在殿中,只是今日含英殿昭仪娘娘过来了,这会儿只怕还在跟皇上说话呢,殿下若要见驾,奴才先进去替您通报一声可好?”
过得片刻,才听到祁诺浔的声音淡淡地问道:“昭仪娘娘过来多久了?”
那小太监忙道:“好一会儿了呢。”
夜寒烟在内等了许久,也不见祁诺浔再开口。虽知他多半还在殿外,但她身后还有甘露殿的小太监,一直站在此处不动怕也说不通,只得慢慢地走了出去,故作惊奇地笑道:“远远地听见有人说话,原来是二殿下过来了。”
祁诺浔忙躬身行礼,夜寒烟微微一笑,温言道:“殿下不必多礼,皇上正等着您呢。”
说罢抬腿便走,哪知祁诺浔却忽然抢上一步拦在了前面:“请问娘娘,父皇身体可好些了吗?”
“殿下何不自己去问?旁人口中能听出些什么来呢?”夜寒烟口中随意敷衍,脚下却是半点也不肯停留。
一问一答之间,两人已跟奴才们离得远了。只听祁诺浔压低了声音道:“父皇这里,你还是少来的好。”
夜寒烟被他拦住去路,只得在他面前站定,忍不住冷冷问道:“为何要少来?殿下是不许我打扰了皇上静养,还是害怕皇上一时口风不严,说漏了些什么?”
祁诺浔脸色一变,转眼便恢复笑容,仍淡淡笑道:“我是好心,你却总是疑我。父皇病中,身边难免有鬼物出没,我怕你无辜受累,不想好心被你当成了驴肝肺!”
夜寒烟定了定神,强笑道:“既如此,我少来就是了,倒要多谢二殿下‘好心’了。”
祁诺浔微笑着点了点头,径自转身进了甘露殿,夜寒烟轻抚胸口,只觉一颗心砰砰乱跳,脸上已骇得毫无血色。
她知道自己未必有“捉鬼”的本事,皇帝身边的那些“鬼物”,她到底该不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