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不惦记有什么功德,他也不喜欢孩子,只不过他想起当年,他千方百计想学点东西认几个字都不成,到了胭脂榭,因为没本事没相貌,只能从底下一点点做起。后来咬牙看书学写字,这才渐渐好了些,客人们也都换做了一水儿的风雅之士。虽然有时候风雅之士在床上比粗鲁之人更加可怕,但表面看上去的确冠冕堂皇。
于是下午便多了件差事——往学堂边上转两圈。村里孩子们不管懂不懂先生讲的是什么,一股脑都来听。有些年纪太小不懂事,听得烦了趁先生不注意从后门溜出来,把宅子逛了个遍。与落竹偶遇之时,还一副不知死活的样,手里头掐着落竹精心栽培的花,溜溜达达哼着小曲儿往学堂方向走。
落竹怎能轻易放过他,他拎着孩子的手交给孩子妈妈,妈妈问明白是怎么回事,简直恨不得给落竹跪下。落竹倒也不打算真的兴师问罪,可孩子小时候不管教好,指不定长大了什么样。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小小的举动给自己留下了多大的后患。
后话暂且不提。
这天是个好天气,微风阵阵,不热也不凉。孩子们家里大多赶着秋收,先生放了他们三天假,连带着宅子也冷清了不少。落竹左右无事,便带着阿碧到山里走走。他们进山里散步是常有的事,但走不远,只在近前转转,今儿个走远了些,却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着居家常服,身边只跟着一个小厮,正沿着崎岖山路艰难跋涉。阿碧先看见前面有个人,一瘸一拐,好像断了条腿,就叫落竹也看。这山里平常很少有人来,山底下村里人除非打草农活,否则不愿意走这样山路,山上零零星星有几户人家,又都住得远。他好奇是谁腿脚不便竟然还到山上来,纯围观态度看了半晌,跺脚。
“云柯!”
云柯回过头,看见落竹很是惊讶,刚要说话,腿上一软。要不是小厮在旁边护着,只怕就摔在地上。落竹赶紧跑上去,帮小厮搀着他。云柯连连道谢,他的小厮名叫云铭,痛道:“少爷一定要自己上山,他身子娇贵,这山路如此陡,没注意摔了一跤,把脚给扭了。”
落竹无奈地叹了一声,扶云柯坐下,叫他脱下鞋袜来看一看。云柯很不好意思,但架不住落竹的眼神,还是乖乖叫小厮给自己把鞋袜除了。落竹对这些跌打损伤虽然略懂,但还是不如阿碧。阿碧以前处理落竹的大小伤口处理惯了,凑过来一看就知道:“云柯公子先上冷敷,回去之后叫人弄付草药,捣成糊贴上,三天就好。”
云柯脸颊微红,道:“多谢这位小兄弟。”
阿碧立即得瑟起来。
落竹剜他一眼,叫他跟云柯的小厮合力将云柯扶起来,道:“走吧,我带你去我那里坐坐,弄点冰块冷敷。”
云柯有些吃惊:“你那里?”
“王爷给我家主子在这山上买了件宅子,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阿碧说。
云柯便立即露出很羡慕的表情,看着这群山缭绕,说:“我一直就想在这样的山里买一件宅子,过点闲云野鹤的日子呢,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落竹没往心里去,指挥这云柯的小厮道:“看看你家主子还能走不?不成的话你就背着他,我那里不远,几步而已。”
那小厮赶忙弓下身子,云柯却制止了:“不成,我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
“我到这山上来,是有要事。”
傅家婆媳
落竹就知道这位贵公子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山上来,无奈道:“为了什么事?”
云柯犹豫一瞬,还是告知实情:“都察院大多是魏明德的人,我刚进去,大家明里暗里使绊子。我得干出点成绩,所以找出卷宗,打算看看旧案。今日上山,就是为了时任吏部考功司主事,如今的吏部右侍郎黄维和之子占地一案。黄维和之子看上城郊一户人家的十数亩良田,竟然硬生生逼得人家家破人亡。如今这户人家为避祸躲在山上,所以我是来……”
落竹摆摆手,说:“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就说你是来查案子的不就成了?我不拦着你干正事,你先跟我回去处理处理,一会儿我叫人抬着你过去。”
云柯的小厮很是高兴,他劝不动自家主子,总算有了另一个人帮手。云柯却不干:“已经走到这里,岂能半途而废。况且,我去你那里一耽搁,再去这户人家又不知要什么时候。你叫人抬我去,他们万一心生惧怕怎么办?”
“那你这脚就这德行?”落竹指着他红肿的脚踝道,“你自己选,要么跟我去弄个冰块敷上再去,要么你就跟你家这位小哥一瘸一拐走去,别指望我再管你。”
云铭急切地看着自家主子,但是他心里更加了解这个人。果然,云柯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道了声谢,扶着他的手一瘸一拐往山里走去。落竹目光阴沉看着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阿碧当然也了解自家主子,所以他一摊手,无奈地看着落竹。
落竹把满腹怒气化作投向阿碧的一瞪,然后朗声喊道:“云柯等等!”
他走上去,扶住云柯即将摔倒的身体,叹道:“我六岁那年,母亲生病了,家里仅以维生的两亩田地被隔壁家抢走。母亲拖着病体去找他们理论,反倒被打了一顿。我气不过去报官,连鸣冤鼓都够不着,被衙役拿着大棍子赶了出来。要是当初有你这样的官,说不定我母亲也不会含恨而终,我也不会遇到后来的事。”他回头吩咐阿碧,“快跑,回府里准备冰块草药,一会儿叫他们来抬云柯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