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就要来了,汉克。”
康纳的声音把汉克从混乱的梦境中拖拽出来,他睁眼的同时感到一阵晕眩,好像有人在他脑袋里塞满了沾水的棉花,沉得发胀,汉克怀疑自己仍在做梦,他从康纳的声音里听出了某种并不熟悉的热切。
“康纳,你说什么?”汉克揉揉眼睛,瞥到康纳放下了右手臂,很久之后,汉克才回想起来康纳伸出手臂的那边是吗啡调节器,但他当时没觉得奇怪,而是被康纳的话吸引过注意力,问道,“几点了?”
“黎明之前。”康纳微笑,汉克在他的目光里发现了同样的热切,看在上帝的份上,康纳看着他的样子真的很像相扑看到新鲜牛排,只差吐舌头了。
“康纳,是我没睡醒,还是你该睡觉了?”汉克忍不住哼了一声,用手指猛揉两侧太阳穴,十分想把手指捅进去,揪出那团棉花,然后再用力搅一搅。
康纳答非所问:“你玩过多米诺骨牌吗?汉克。”
“怎么,有人把多米诺骨牌塞进你屁股里了?”汉克拧起眉头,康纳现在的样子让他很不爽,而对方还毫不自知,侧身把一边手肘压在床沿上,看着他低声说:“很迷人。”
“什么?”汉克愕然。
“多米诺骨牌,很迷人,不是吗?”康纳回答,“你要做的全部只是轻轻一推。”他忽然又叹了口气:“说实话,最近的一连串案子就给我这种感觉。”
“谢了,戏剧女王,我还以为你是脑子进水了。”汉克不客气地说,脑海深处,某两块拼图相楔时发出“咔嗒”一声,但对于解谜语而言,他还不够清醒,“康纳,你刚才什么意思?”汉克揉太阳穴的手指更用力,但没有效果,他的手指软得像烈日下的小熊软糖。
“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一旦倒下,就没有办法再去阻止它了,我们只能看着牌一张接一张倒下。”康纳说,眨着眼睛,“我很抱歉,汉克,最终结果可能会让你心碎,但想做煎蛋卷总得打破几个鸡蛋,对吧?”
“煎蛋卷?”汉克想坐起来,但脑袋里的棉花越来越沉,他抓住康纳的手腕,“你……”康纳反握住汉克的手,他的手指冰凉,但是声音温柔:“睡吧,汉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汉克不想睡,更不相信那些话,可睡意兜头压下,如同海水没过头顶一样,令人感到绝望和窒息。他最后的感觉,是康纳把他的手放回去,然后把被子拉起来,围着他的脖子掖严实。
2039年的首次日出是一轮暖阳,窗外的积雪让阳光更加明亮,康纳拉开一半窗帘,好让室内不那么暗,但光又不会直接晃到汉克的脸上。
今天的气温还不到20华氏度,康纳把手贴在玻璃上,感受二者的温度逐渐趋同,他心念一动,远程调整了家里的空调温度,开启了除湿模式,这样相扑就不会冷,汉克下午回家时也会更舒服……康纳忽然发现自己期待着回家,这种期待并非源于某个指令,但他的神经元却在自发模拟推门回家时相扑跑过来冲他摇尾巴的场景、跟汉克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听他边喝啤酒边吐槽的场景,还有夜深人静时,那种知道汉克近在咫尺的感觉。
“起床起床,瞌睡脑袋。”汉克还是醒了,在康纳身后一边嘟囔一边坐起来,然后抱住脑袋,“嘶,后半句是什么来着?”
——是“不然半座城都要坏菜”,还是“牛奶鸡蛋都要坏菜”?
“还有后半句?”这显然超出了康纳的知识范畴,他回到汉克床边,帮他把床头摇起来,“汉克,你早饭想吃什么?”
“呃,煎蛋饼。”汉克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关于煎蛋饼的梦,一定是太久没吃了,该死的减脂餐谱。
“我去餐厅看看,你喝牛奶还是果汁?”
“果汁,再加个热狗更好。”
“好,我马上回来。”
“等等,康纳。”
“怎么了?”
“呃,你跟我说过话吗?昨晚……天亮之前?”汉克努力回忆,但记忆像一团浆糊,只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画面和声音,还有,多米诺骨牌?
康纳点点头,说:“凌晨两点左右,你醒来过一次,我们聊了一会儿。”
“嗯,我记得,那之后呢?”汉克追问。
“没有了。”
“好吧。”汉克耸肩,“那一定是梦。”
康纳露出一个迷惑的浅浅笑容,一半是因为他没做过梦,另一半是好奇汉克的梦里他们说了什么,他眨眨眼睛,说:“我很快回来。”
清早的医院餐厅很安静,只有几个夜班医生在喝咖啡、小声聊天,角落里,一个穿病号服的老人正在慢吞吞地享用水蒸蛋和吐司,头发稀疏,缺掉了大部分牙齿让他的嘴唇看起来格外柔软松弛。
康纳在订餐机器人的交互界面上选好了煎蛋卷和果汁,热狗的样式很多,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芝士热狗,外加一份酸黄瓜,既然是新年,当然要满足汉克的口味。
“您的订单已提交,稍后请到取餐台,取餐号009。”甜美的机器女声给出提示。
康纳在餐厅的空座位上坐下,希望高热量食物能让汉克心情好些,最近他总提到“老”,不仅是因为膝盖受伤行动不便,康纳还看到了卫生间镜子上写着“没用的老混球”贴纸,潦草的笔迹跟电视机上的“红袜队烂穿地心”一模一样,笔锋力透纸背,康纳都能想象出汉克捏着笔时拧起眉头的恼怒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