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电话打完,陈潮的脸就一直臭着。苗嘉颜在他旁边不敢说话,安安静静地剥豌豆。
快到一袋豌豆都剥完,苗嘉颜才小声问“你是要走了吗”
陈潮看他一眼,没答。
苗嘉颜低头看手里豆子,用手背刮了刮下巴。
当然了,陈潮没有走。
人家都是农村小孩儿拼了命地往城里送,挤破了脑袋往好学校进。到了陈潮这儿,好好一个城里小孩儿,硬是落到镇里初中来了。
小地方的初中跟陈潮原来上的学校自然没法比,不管是师资还是同学。
陈潮在刚进学校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跟周围的同学们都没有共同语言。班里几十个学生,他就是最不爱说话独来独往的那个。
因为上学的事儿,姜荔还特意来过一次。
这些年姜荔很少回来奶奶家,这次来给爷爷奶奶带了很多东西,但彼此之间其实都带着点尴尬。虽然姜荔还叫着“爸妈”,可毕竟她和陈广达已经离了。
她那次来就是要接陈潮走的,想把陈潮接到姥姥家去,在那边上学。
陈潮到底也没跟他妈走。
姜荔走的时候很生气,说陈潮跟他爸一样,干什么心里都没数。
学校在镇上,离家大概步行半个多小时。有校车,不过陈潮没坐。车上一群农村小孩儿唱着乡土网络歌曲,敞开嗓门儿聊着他听不下去的话题,时不时再夹着几句脏话。
开学头一天陈潮坐在车里,看着外面连片的棉花田,不知道自己在过什么生活,心如止水。
那天之后陈潮再没坐过,天天都是走着去走着回,每天放学的时间太阳还没落,开学才没多久,陈潮就已经晒黑了两个度。
苗家颜头还没留长,扎不起小尾巴,手腕上也用不着戴个小皮筋了。
只有洗脸的时候头碍事,才会把前面的刘海绑起来,在头顶扎个揪。
因为陈潮放学晚,陈家晚饭时间比原来晚了些,苗嘉颜已经吃过了,端着个盆过来送玉米。陈潮刚回来,去厨房洗了把脸,也没擦干,脸上还滴着水。
苗嘉颜有几天没见着他了,这一见挺惊讶,说“你黑了好多。”
陈潮看他一眼,看见他头顶的小揪,给逗笑了。
陈潮卷起身上短袖在脸上随便擦了一把,食指中指夹着苗嘉颜那揪抻了抻,没使劲儿。
苗嘉颜跟着他的力气歪了歪头。
“好像个道士。”陈潮笑着说。
他笑的时候不多,臭着脸的时候倒不少。苗嘉颜也抬手到头顶摸摸,小声解释说“不扎起来不好洗脸。”
陈潮又薅了两下,苗嘉颜也不生气,很大方地给薅。
如果学校里的农村小孩儿都能跟苗家颜似的,陈潮上学也不至于上得这么痛苦。
学校管得不严,从前上学那些规矩现在好多都没有了。不规定每天必须穿校服,也不限制在教室里吃零食。陈潮受不了有人在教室里吃东西的味儿,周围一有人吃东西陈潮就闹心。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他身后天天有个人吃辣条。
那股又腥又辣的劣质油味儿,在夏天闷热的教室里弥散,吃完辣条的包装袋不知道被塞在哪个角落没扔,导致那股味道一直不散,最终把这个城里来的事儿多少爷给折磨疯了。
“以后吃东西出去吃。”陈潮沉着脸回头跟那个吃辣条的胖子说。
胖子估计在小学也是个校霸级别的,天天在教室作大哥状,有人公然挑衅大哥权威,那必然不能忍。
胖子挑起眉,带搭不理地回了句“你跟谁说话呢”
陈潮说“跟你。”
胖子“嗤”地冷笑一声。
当天下午,胖子又撕开一袋辣条,特意过来坐在陈潮身边吃。
陈潮看了他一眼,胖子挑衅地咂咂嘴,朝这边吹了口气。
这事儿后来每次说起来丁文滔都不让提,谁在他面前提这事儿他就捂谁嘴。
学校就这么大,上学的这些人还都是小学那些人,就算当时不是一个班的可也都见过。只有陈潮不是,陈潮是这个镇上的全新面孔,带着一点在他们看来有点装的气质,挺多人都看他不顺眼有一阵儿了。
丁文滔早就想找机会收拾收拾他立个威,这次陈潮自己送上来,丁文滔心想这正好,由头都不用找了。
具体经过不提,当晚放学丁文滔捂着肋巴,走路都不稳当。
在陈广达做生意还没这么忙的那几年,爷俩在小区对面的武馆练了三年跆拳道。那阵子市里男孩儿都流行学这个,陈广达就凑热闹也带着陈潮去了,他自己就当健身锻炼,一屋子半大孩子里面掺了个陈广达。
丁文滔还挺有大哥的志气,至少挨打了回家没告状,也没让小弟们跟老师说。初中开学第一次立威就折在陈潮这儿了,吃了个哑巴亏,丁文滔倒也没记仇,后面也没再找陈潮麻烦。
周围不再有人吃东西,闻不着怪味儿,这让陈潮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好过多了。
天气终于凉快下来了,一场小雨下完,空气里那股燥热劲儿就散了很多。陈潮晚上睡觉不用再开风扇,只要开着窗户就能睡得挺好。
只是屋里蚊子还是不少,尤其他晚上要开着灯写作业,蚊子从窗纱缝里寻着光钻进来,落在陈潮身上就是一个包。
陈潮挠了挠胳膊,痒得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