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聰聰太奶的夢囈……
正逢此時,質量不太好的窗簾影影綽綽透出裡面的人影,看起來很象是二人談崩了,高大些的那隻怪談影子正掐著聰聰太奶的脖子將她往上提。
怪談雖然從人類的七情六慾所生,但大多沒有人類的感情,不記得前塵舊事,只知道殺戮,強化自身。
因此,怪談對從前的親人下手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沈浮快衝到房門邊,輕輕一推,便將門後的插銷推得掉落在地。
方紡也跟在他身後衝進房間,二人一齊怔愣在了原地。
只見那穿著紅嫁衣,頭髮間珠簾叮噹,臉上畫著死人妝的怪談臉上的臉不停變換,其中有幾張方紡都還有點印象,畢竟是她從水上撈出來再背到了岸邊的。
從窗外影子看,是這怪談掐著聰聰太奶的脖頸,想要把人掐死,但實際上,是聰聰太奶蒼老如同樹皮的手掌按在怪談青白色的手背上,收緊了對方掐著她脖子的手。
怪談借著這時間往後退了一步,收回被強迫按在聰聰太奶脖頸上的手。
聰聰太奶看著這忽然闖入,穿著怪模怪樣的二人:「你們是誰,來我家做什麽?」
她竟是下意識將穿著嫁衣比她這佝僂老人還要高大不少的嫁衣怪談護在身後,一副老母雞護崽的模樣。
那畫面實在是有些滑稽了,可聰聰太奶的動作很認真,也不顧自己脖頸上的掐痕。
方紡以為對方是被怪談蠱惑,當即上前一步出示證件:「奶奶你別怕,我是國家的人,來這裡就是為了收拾作惡的東西,把它們帶走的……」
聰聰太奶渾濁的雙目中忽地迸濺出濃烈的抗拒:「你,你不要過來,就站在那裡……她沒有作惡,作惡的是我,你們把我帶走吧。」
聰聰太奶,也就是柳葉,她與姐姐柳條重逢是在十天前。
上一次相見,是在一百年前。
那時候,村逢大旱,遍地枯槁,地面象是龜裂的皮膚,一寸寸斷裂開來。
四處都沒有水,唯有那深深的龍神潭中,仍是盈滿了清澈甘甜的水。
村民們便都從山下跑到龍神潭裡取水,但很快,喝下龍神潭潭水的村民相繼染了病,村中有德高望重者,拿出村志翻看一番,最終斷言這是動了龍神的水,所以龍神發怒,唯有舉行龍神祭才能平息龍神之怒。
封建時代的祭祀無非便是那幾樣,村長看著村志記載,最終決定向龍神獻祭一位娘。
村中年歲合適,且八字與龍神相合的也就只有柳條柳葉二人,二人是村中孤女,本就是艱難維生,如今遇上災年,更是面黃肌瘦。
獻祭龍神可是要賠命的,柳葉想和姐姐一起逃,但柳條比柳葉年長,想的也更多,她知道現在正是動盪時刻,就算能逃出這個村,她們也未必逃得出下個村……時代的洪流之下,光是活著便已經是最大的難題。
最終,她瞞著妹妹找到了村長,要求村長照顧柳葉直到成年,並且為她挑選一門好親事,她不信世上有龍神,但知道村長和村民信。
她威脅村長道:「你若是不按著我說的做,我便在那龍神耳邊吹耳旁風,要他咒你周家絕後!」
就這樣,柳條用自己換得柳葉活下去和一門好親事。
柳葉果真像柳條想的那樣活了下來,一直活到了現在,甚至成了村裡有名的長壽老人。
村里原本的人都因為一些劫難搬走了,柳葉也搬走過,但在一切都安定下來後,她又帶著家人回到了這裡定居,每逢清明節假,她總要帶著家人去龍神潭附近走一走,供奉一些香火吃食。
一百年過去了,曾經腳步輕快的女孩現在已經走不了山路,再到不了那龍神潭,記憶中姐姐的臉也變得越來越模糊……
直到十天前,柳葉在家門外看見了穿著紅色嫁衣的姐姐。
得知姐姐現在成了不人不鬼之物,只有依靠殺人或是被廣為人知才能提升力量獲得,將自己和那些死在潭底的女孩們從鐵鏈下解救出來,柳葉想,終於到了她為姐姐做些什麽的時候了。
她編造出了喝下龍神潭潭水便能讓人強身健體的傳聞,而柳條就利用她的能力,讓「強身健體」這個方式短暫實現,而用再讓飲水者大病一場的方式歸還先前的虧空,二者相隔一段時間,基本上不會有人想到自己生病是因為龍神潭潭水,反倒會覺得那裡的水是真的靈,安利更多的人飲用,以此達到提升柳條力量的作用。
而村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噱頭,便也成為了姐妹二人的工具。
可這種方式實在是太慢了……柳葉覺得自己等不到了,她等不到姐姐獲得的那一天,所以今日,她將姐姐叫到這裡,想讓姐姐殺了行將就木的自己,也好早日獲得。
百年前,姐姐為她付出生命。
百年後,她亦如此。
聽完柳葉的回憶,方紡有些動容,但很快想到那些被騙喝下潭水的人:「喝下潭水真的只是生病而已?不會死?」
已經沉默了許久的怪談面上變幻出柳條的那張臉,緩聲道:「不會死,只是生病。」
沈浮也覺出不對,特地壓低了聲線:「你不想向這個村裡的人?」
仇怨竟然不是這隻怪談産生的原因嗎?
「曾經想過的,」那畫著悽厲妝容的怪談說道,「在我們成為怪談之前,我們便對龍神潭附近發生的事情有了意識,我們能看到這裡的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到他們每日面帶笑容地來來去去,也能看到這裡的女孩都能像男子一樣去學堂上學,讀書寫字,不必再像我們一般死於蒙昧之中,即便年景不好的時候,大家也還能吃飽穿暖,沒有挨餓受凍……後來慢慢的,我們就不想復仇了,只想從那龍神潭潭底爬出來,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