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袋一轰,彻底毫无知觉了。
我被他塞进车里,车缓缓地开了,车里放着“jtliketheylongtobeclosetoyou”,前路茫然,可是周身全是温暖。
我偷偷看着驾驶座里的这个人。此人年方三十五,也可能是三十二……黄自强是我的老板,这名字好像亦舒笔下的男主角,声音低沉好听得就像是配音演员,眼神锐利得犹如刀锋,会开车,会弹钢琴,还会……看我的文。就在几个月前,我还畏畏缩缩怕他怕得要死——任何一个基层员工都怕老板!可是我却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他,就像作者那一次一样。
是不是因为我也情不自禁的……一开始就喜欢他?
可是,怎么这么快……就变成这样了呢?恋爱?同居?包养?
我不知道。我只能继续回想从夏天以来、从作者大会以来的事情。那个十月,那个十月是我人生事业突飞猛进的第一个十月金秋,我去演讲了刚才那令人羞耻的视频……在那之前,我先应约去看了那场话剧演出《河神》。
和豹豹他们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我的心就突然变得沉沉的,坐在再柔软再悠闲的车里,也轻松不了。
2009年十月的某个早晨,北京的地铁依旧挤得像蚁群。
我把手插在口袋里坐在座位上,心想,这真是中国的早晨。
在美国人眼中,中国人大概就是钢铁虫族,会喷着浓稠的赤色汁水试图覆盖他们,并且不断地从登陆舱上涌下来,密密麻麻,源源不绝——他们这种对东方天生的恐惧真是对极了。事实上,每当挤早晨的北京地铁时,我也这么恐惧着。
我把手从口袋里掏出了,低下头躲避着人群,攥着那张票,心里充满了焦虑。那张票是如此的豪华,豪华得就像婚礼邀请函似的……我在想什么!打住!好吧,它并没有什么长长的剧情介绍,也没有一般话剧单上都会有的节目单流程,更没有一些电影票上必然有的各种华丽的广告简介——它可以说什么都没有!
但它真美,美得就像一张艺术品似的。
整张纸面都是沉默的黑色,却给人以华丽到极点的感觉。我不知道为何会有这种感触,把它正面反面翻来覆去地看,在《河神》两个大字之外,唯一的文字介绍就是剧院地点和开演时间,翻到最后,巨大的黑色剧照一样的图片覆盖了整个画面,那是一个人,在黑暗舞台中心的光点里,芭蕾般的模样向后仰着,长长的头发……分不清男女。
剧照的下面大概是一些演出工作人员的名字,全是小字,只有那个惊心动魄的人下面写着“裴世俊”三个字。
地铁里的人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突然之间,我只觉得更焦虑了。哦,他们租得起大剧院那么豪华的地方么?我从没有去过剧院,会不会显得很土包子?需要关掉手机吗?和电影首映式是一样的吗?会有哪些人去呢?这个姓裴的主演又是谁,棒子吗……
“喂?”我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来了。
电话那端仿佛射过来了一些太阳光,率先听到的就是笑声。过了一会儿,我才听到他轻轻地问:“在哪儿呢?”
“我……我在地铁上。”
“好啊。”豹豹在那头笑着说,“到哪一站啦?”
“还有一站。”
“好啊。”我仿佛能看见他就在我对面眨了眨眼睛,“你要吃什么?”
“……啊?”
“有三鲜面牛肉面鸡丝面粉丝面……你要吃哪种?”他一边笑一边说,“我帮你先叫着……这一家很好吃的。”
“……呃,随意……”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更加杂乱了。
“帮你叫兰州拉面算了……这个年代真正的左派都在卖兰州拉面!”
“哈哈……”我僵硬地笑着,在地铁汹涌的气流里站了起来:“到站了。”
其实我真是相当怕坐地铁……我怕黑。不,也不能这么说,准确来讲,我怕坐所有的交通工具,尤其是这种封闭在最地底层的东西。就在它不断行驶的时候,我总觉得车上那些脸色漠然的人都会突然长出獠牙,而这个巨大的铁皮盒子会驶向地狱,或者突然撞上什么东西,整个地铁铁道都会像电影里那样爆炸出汹涌的火花。
这种害怕我还从未对任何人说过。唯独有一次,大概是我脸色实在太差了,在百合子的逼问下,我不得不说:“我只是不喜欢这种一群人坐在封闭的铁皮盒子里的感觉……”而她则大惊小怪地捂着胸口说:“哦,天哪,你真是受,居然还有禁闭恐惧症,快把这小脸儿揉揉,都吓紫了。”
从此以后,我无比愤怒,再也不和任何人说我害怕乘坐交通工具的事儿了。
出站以后,阳光明媚,空气清新,所有人都涌向该去的建筑物里——我顿时就觉得心情好了很多。慢慢平复着焦虑往马路对面走去,冷不防一个声音大喊道:“林可!”
我心情剧震,猛地抬起头来望向对面。那里只有一个被阳光覆盖的少年的影子,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哦,幸亏现在是绿灯,否则我站在斑马线中央非得被撞死不可——我分裂而混乱地思考着,不,绝不可能,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兄弟不是早就挂了么?
当然,三秒钟以后我就醒悟过来了。豹豹一手提着一碗面,微笑着冲我大声喊:“喂——快过来啊。”
我冲到他面前去,白t恤的少年一边笑一边把那碗面递给我:“你怎么站在路中央不动啊……是不是因为我太帅所以看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