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江!你没事吧?”唐泽年?赶紧蹲下把她小心地扶了起来:“你手上流血了——”
“我没事!”斯江甩开他的手,抬起手背擦了擦眼?泪,低头说?了声谢谢,往校门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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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生被撞飞出去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反应,掉在地上后也没觉得疼,还立刻撑着地想爬起来跑,怕那发了疯的公交车停不下来再从他身上碾过去就?真?的完了,结果撑了两下没起得来,浑身都是麻的,倒是旁边跑过来许多人喊他别动,说?他腿断了,他才看见自?己的腿扭成了奇怪的姿势。然后是班长?王璐惊慌失措的脸,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她拽着他非要?给他雨伞,还好最后被他推开了,看起来没什么?事,幸好今天斯江留校吃饭了,想到这里景生才开始觉得后怕,第一次后悔昨晚不该因为?那么?件小事跟她置气,要?真?的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撞死了,那家伙不知道要?哭成什么?鬼样,说?不定一辈子都要?怪在她自?己身上。
“斯江?斯江?”景生无意识地喊了两声,想说?自?己应该死不了,但身边的叫喊声喇叭声渐渐远去,一切变得模糊发白,他竟然还想到了顾北武的那辆脚踏车,再努力睁开眼?,细雨还在下,天是灰的,周围的声音又清晰起来。
“贺老师!贺老师——这边!顾景生他——”王璐嚎啕大哭。
“快点喊救护车呀,这个同学的腿肯定断忒了。”旁边有人说?。
“打?过了,禹谷邨门口公用电话亭格阿姨刚刚打?过了,作孽哦。公交车出毛病了哦,突然之?间冲到对过马路来,谁防得到?”
“顾景生?顾景生?你还能动吗?能说?话吗?哪里疼?”班主任的脸在景生眼?中骤然放大,又突然缩小。
“腿动不了。”景生咬着牙回答:“贺老师,我妹妹陈斯江,初一(2)班——”
贺老师一惊,差点把他的头扔回地上:“她人呢?她被撞到没有?撞到哪里了?”
“她在学校食堂吃饭。麻烦老师告诉她一声,今天放学我接不了她了。”景生不知怎么?有点想笑,放在电影里小说?里,有点遗言的味道。
“谁帮我去找一下何老师,何宏伟老师?好好好,谢谢你同学。”
救护车终于呜呜呜地来了,混乱中景生被抬上了车,贺老师朝学校门口看了又看,催着王璐一起上了救护车:“我们先赶去医院吧。”
斯江赶到的时候救护车已经开出去十几米开始加速,她急得飞奔上去哭着喊:“阿哥——阿哥!让吾上去呀!等等吾呀!”
车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景生身上,没人留意到车后面那个一瘸一拐拼命跑着追过来的女?孩,她和救护车的距离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
斯江哭着拐上乌鲁木齐路的时候几乎绝望了,却意外地看见救护车慢慢地靠了边,有人打?开了门朝她招手:“是不是陈斯江?”
“我是我是我是!”斯江又猛地跑了起来,被贺老师拉上了车。
景生一路都疑心有听到她的声音,见她上车才松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斯江吓得立刻扑上去嚎啕大哭起来:“阿哥,阿哥!你别死,你别死你别死呀,求求你睁开眼?看看我,我不生气了,随便你怎么?骂我都不生气了,真?的不生气了。”
贺老师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斯江却抱着景生的胳膊直摇,眼?泪鼻涕哗哗地掉在景生脸上肩膀上。
跟车的护士赶紧按住景生,扯开斯江的手,皱着眉训道:“你哥没被车撞死,也得被你摇得疼死了,别乱动他。”
斯江抹了把泪,就?见景生睁着眼?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
“烦死了你,我没死,没死,没死!”重要?的事说?三遍。景生看向?斯江的手:“你的手怎么?回事?走路还摔跟头?”
斯江泣不成声,也没忘记小小声回一句嘴:“那你怎么?回事,骑车还被车撞?!”还和一个女?生在一起!
第135章
景生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伤,摔了磕了是小事,被打的次数多了后量变引起质变,变成了他打人,但打人的人其实也会受伤,跟着顾东文虚心学习后受伤次数才越来越少。
他进了医院后才发现自己的耐痛力退步得很厉害,在急诊做各项检查,被人来来回回地平台和检测台挪动,疼得他后槽牙咬破了牙肉,一嘴的血,硬是坚持自己挪上了CT台,一声也没吭。医生送了他一个“小关公”的美号,护士觉得名不符实,加了个字变成了“小白关公”。
等下午四点多送进骨科做完超声,总算能躺到病床上开始挂水,景生的右腿已经肿成了象腿,斯江的眼?睛也肿成了核桃。王璐的家长来医院把女儿接走了,和景生没见上面,也没跟顾东文打个招呼。贺老师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替她?家长?再三道谢,赶回学校去汇报。
顾东文听?完医生的诊断结果,倒是松了一口气。右大腿股骨干粉碎性骨折,很不幸,但不幸中的大幸是盆骨脊椎都没事,小腿没事,也不是股骨头?粉碎性骨折,换成后者得将近三百天才能愈合。朱医生宽慰病人家属的方式比较特别,随便一个症状,都能举出两三个运气更差更糟糕的案例来,于是连斯江听?着听?着都觉得景生好像运气真不错。
等医生过来打牵引的时候,斯江一见锤子榔头?钉子电钻彻底懵了。
“现在我们在膝盖下面五厘米这里钻穿打个洞,拉根绳子吊着秤砣,把他的腿拉长?,免得骨头?错在一起,稳定住断掉的地方?,听?得懂吗?”朱医生尽量讲解得通俗易懂。
“懂。”顾东文拍拍自己的腿:“我做过,要信不过您,全上海也没哪个医生信得过了。您就放心弄,就是这小赤佬皮薄肉嫩,麻烦朱医生下手轻点,下次给我点面子来东生食堂,我请大家吃饭。”
这医生吧,最怕两种人,一种完全不相信医生的病人和家属,你说什么他心里都不信,费再多功夫白干,有个风吹草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另一种呢是懂那么点医学知识的半桶水病人和家属,好为人师,你说什么他都要辩驳,把医院当辩论?会,一副赢了你就赢了全世界的劲头?,你还不能不搭理他。最好的就是顾东文这样的家属。
朱医生心里舒服,却想?起另一桩旧案来,眉头?一皱:“原来对过东生食堂的老顾就是你呀。”他睨了顾东文一眼?:“小卢,你来给这个小同学打个止痛针。对了,上次在人民公园跟你相亲一见面跑掉的人,就是这个老顾?”
顾东文一愣,仔细看了看拿起针筒的卢护士,有点狼狈。卢护士温和沉静,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们朱医生就喜欢开玩笑,您别在意。”顾东文抿出两个大酒窝,刚想?描补几句,就被朱医生赶出了病房。
出来混,总有一天是要还的。顾东文叹了口气,拉着斯江在外面椅子上坐下。斯江坐不定,一抬脚又走到病房门口,却又不敢真的往里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圈。
“没事,小姑娘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顾东文把她?按回座椅上:“阿舅以前也被这么搞过,叮铃咣啷一顿敲,跟我做木头?桌子一样,两下就搞好了,小事体。”
话音刚落,病房里传来景生一声闷闷的惨呼,是那种压抑到了极致依然压不住的痛。斯江打了个寒颤,扑进舅舅怀里又哭了起来,哭得整个人直抽抽。顾东文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阿哥树上没摔死河里没淹死火里没烧死蘑菇没毒死,这点骨折算什么,三四个月后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小赤佬。”
斯江哭得更凶了:“阿哥!阿哥啊太塞古(也太可?怜)了。”谁活了十几年就能摔下过树跌进过河遇到过山火吃过毒蘑菇啊,这还能叫运气好?
等朱医生出来,说消炎消肿四天,第五天上午第二台手术,上加固钢板。顾东文忍不住问了一句:“手术后能完全恢复吗?我儿?子是区青少年游泳队的,明年一月有比赛。”
“股骨粉碎性骨折要对合百分之八十都很困难。”朱医生扬扬眉:“手术呢,不是修东西,能修多久修多久修到好为止,伤口会流血,止血带有时间限制,我们只能在最短的时间把骨折复位到最满意的位置。”
看着朱医生的背影,顾东文叹了口气。
“你别太担心。”卢护士走了出来,柔声道:“你儿?子这情况至少要四个月愈合。一月份的比赛是肯定参加不了的。好在他很年轻,手术后骨头?的愈合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请你相信朱医生相信我们华山骨科。实际上能不能完全恢复,最主要得看他术后的功能锻炼,肌肉不能萎缩,关节要能自如屈伸,越早开始锻炼越好。那个时候会比较痛苦,你们家属一定要帮他坚持下来。恢复得好,完全不影响跑跳的。到时候我们会教?你们,请用心把动作都记住。”
顾东文和斯江赶紧齐声应了下来。斯江进了病房,顾东文跟着卢护士走了几步:“小卢同志,上次人民公园那个事,实在不好意思——”
卢护士淡淡一笑:“没事,你说得明明白白的,挺好。我先去忙了,病人有需要的话按一下护士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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