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来了,这个浪大。看那四个人爬呀爬,哇,站起来了,呀,这么快又掉进去了,不对,还有一个在坚持……完了,他也掉进去了。你说这东西有什么好玩的?趴在冰冷的水里等,好不容易来一个大浪,赶紧爬呀爬,站起来不到几秒钟就摔下去,然后接着趴在冰冷的水里等。我的室友艾文喜欢冲浪,我经常看见他把冲浪服晾在后院。有一次碰到他时,他说在英国可没这么好的冲浪条件,这一年他要好好抓紧时机。说不准他就是为了冲浪才来B大做博士后。”
周密接口道:“我们组的比尔也喜欢冲浪。他在海边长大,还喜欢沙滩排球。可惜现在太忙,一两个月都玩不了一次。”
“你们那工作太折磨人了,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工作,哪有时间娱乐?”
“工作就是娱乐。”
“瞎说,你把工作当娱乐?”
“对,我喜欢工作,越忙越高兴,要是没事做反倒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比以前更疯狂了。走火入魔了吧?就跟酒瘾毒瘾一样,工作瘾?”
“那叫工作狂。”他纠正道。
“反正都是贬义词。”
“是褒义词。”
“你真喜欢工作?那么喜欢?”
“真喜欢。”
我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羡慕热爱工作的人。特羡慕。真的。你看我,天天也是从早忙到晚,可我只是把工作当成活下去的支柱,从没觉得那是娱乐。我同学布莱德说他十岁时就打定了主意要当经济学教授,他这一路走过来没有丝毫偏差,没人怀疑他几年后会成为一位经济学教授。第一年他也跟着我们叫苦,可他有奔头儿啊,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就算吃苦,心里也是踏实的。哪像我,只会闭着眼睛瞎跑,看不见方向,心里也没底。你看人家这路走的,再看看我。我十岁时在想什么?二十岁时在想什么?甭说十岁、二十岁,我现在都三十岁了还稀里糊涂呢。”
“那就争取四十岁时想明白。实在不行,五十岁。”
“那不太晚了?”
“总比一辈子都想不明白的强。”
天上的云彩慢慢飘散。东边升起大半个月亮,淡淡的,挂在山头上。而此时西面的半边天则被落日映照出火红的一大片。“这就是日月同辉吧?”我戴好墨镜,兴奋地看看西边热烈的太阳,再看看东边宁静的月亮,再看看太阳,再看看月亮……而他则只盯着西边,兴奋地说:“今天运气真好,我一直想看海上日落。可惜前两次来都赶上了云遮日。”
“你跟谁来的呀?”我夸张地装出吃醋的怪声怪调。
他也夸张地装出一脸委屈相,“还能跟谁?前几个月你总不理我,我一个人郁闷了就来这里看海。”
就在太阳快要落到海面的瞬间,他拉住我的手。眼看着大火球徐徐地浸入海里,余晖染红了水面上碎碎的波光。我们的面前闪现出一条明亮耀眼的光道,直直地通向太阳。这壮丽的景色撞得我心头颤,眼泪涌了上来,“过去一提夕阳西下这个词,就会联想到断肠人在天涯凄凉的画面。可你看这西下的夕阳,美得让人想哭,怎么都跟凄凉悲伤不沾边啊。”
他默不作声,只是定定地凝望着落日。我也不再说话,静静地享受这大自然的盛宴。
两三分钟后,太阳完全被海水吞没。他转过身来面对我,拉起我的另一只手,把四只手合在一起抱在胸前,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转瞬后,他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得意地说:“这下麻烦大了,看你怎么办?”
“怎么了?”
“你没听说过?一对男女手拉手一起看了日落后,就永远不会再分开。”
我的心猛跳了两下。我强装镇定,用力甩掉他的手,握起拳头朝他打过去,“真是胶皮糖,沾上就甩不掉。”
他不闪不避,笑嘻嘻地回道:“那就别想着要甩。”
我们顺着原路往回走。
天色转暗,彩云散去,海天交界处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粉色。我的身体突然颤抖起来,心跳得又乱又快。记得第一次这样颤抖是在多年前一个冬天的晚上。那时候我读初二,跟妈妈去冯阿姨家。快到她家楼门栋时我看见附近有一对男女正在相拥亲吻。紧接着楼里冲出来一个男人气呼呼地直奔他们,高声呵斥,把男孩子给赶走了。原来接吻的女孩正是冯阿姨的女儿小宁。她那时大概十六、七岁。她爸爸棒打了鸳鸯后,回头一眼看见我们,压下怒气,挤出笑脸跟我们寒暄。突然间我的身体莫名其妙地颤抖起来,心也乱跳不止。
“手怎么这么凉?”他握着我的手,上下移动着帮我暖手。我索性攥紧他的手一起插进他的衣兜里,希望借力止住身体的颤抖和乱跳的心。
夜空伸向无边无际的远方,海面黑沉苍茫。我们把海甩在背后,踏着枯草朝着月亮前行。我不敢回头去看,生怕一回头就会被黑暗吞噬掉。低沉而强劲的波涛声从后面阵阵压过来。天地间,人是如此脆弱渺小。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用力地攥紧他的手。我不是一个人。在这个孤寂的世界里,我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