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欢在五岁前一直都是个病秧子,按楚君衡的话来说,随便来一阵风都怕把她吹死了,而她人生路上的转折点,便是五岁时的一场宫变,她被恶人掳走,找到时已经被灌了毒,奄奄一息。那本是见血封喉的毒,无药可救,可巧就巧在她这个药罐子的体质,按太医的话来说就是,「她用她身体里的药暂时稳定住了毒」
但这“暂时”二字究竟能维持多久,谁也说不准。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毒,她终于过上了正常的生活,只是昭皇仍旧放心不下她,几年来一直遍寻名医,想帮她从根上把这个毒给祛了。
相比之下,楚长欢本人则显得看开许多,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她把余生当一场玩闹,三天两头地跑去和江湖上的各色人物拜把子、抢地盘、占山头,她还很喜欢认师父,只要肯教她东西的,无论三教还是九流,都配得上她永绥公主的一句师父。
当然,看在昭皇的面子上,她是不敢拿真身份示人的,是以,她行走江湖用的名号都是“君衍”。
昭皇曾说,若她是男儿,她的名字便会是“楚君衍”。
君衍有很多师父,可若要把这些师父排个远近亲疏的位列,那么金字塔的尖尖上杵着的,一定是祈州的花不误,那家伙看上去不着四六,却是个隐藏的医术天才,他一语道破了她那糟糕的身体状况,以及掩藏在玩世不恭外表下的自暴自弃,他告诉她,与其坐吃等死,不如尽力一搏。
若体魄强悍,又有武艺傍身,到了毒之日,有坚实的内力做抵挡,虽说不能保她不死,但哪怕能多活一刻时辰,那也是她赚到了。
为着这句话,她跟他跑了三年的江湖,学了一身的本事,最后的成果虽然说不上有多高深,但打几个流氓地痞还是够用的。
又或者,用来追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那更是绰绰有余。
她顺着高高的宫墙追了几步,看准时机飞身跳下,挡在了他的身前,刀在袖中还不及出鞘,四目相对,都是一愣:“程小四?怎么是你?”
楚长欢口中的程小四,是太傅程莫的嫡四子,本名程南星。
“你属风火轮的啊跑这么快!累死老子了。”程南星停下脚步,撑着腿,呼哧带喘。
楚长欢收回刀,倚在墙上,上下打量着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宫里?”
“啊、是这样,陛下宣我爹说事,我这不是来参加太后娘娘的八十大寿了嘛,就想着等我爹一起回去,谁成想一等就等到这么晚,宫门都落锁了,陛下就给我安排了南面的一间宫殿,让我明天再走。”
楚长欢狐疑地眯起眼睛:“真的?”
“那还有假?我是活得不耐烦了吗,擅闯宫闱,欺罪当诛啊!”说罢,他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楚长欢眸色一黯,别过眼神。
“为什么要往我宫里扔猫?”
程南星下意识揉了揉鼻子,无辜道:“猫?什么猫?我只是路过。”
“程南星,以后说谎前,先学着克制一下你的手,不要摸鼻子。”话落,程南星后知后觉地赶忙放下手。
又后知后觉地现,自己的心虚已经展露无遗。
楚长欢手一揣:“说罢,哪儿来的猫?”
”路边儿捡的,野猫,想着就快冬天了,怕它活不成,就了个善心,让它去你那儿享享荣华富贵,”他克制住了自己摸鼻子的冲动,清了清嗓子,不自然地看向墙头垂下来的月令花,“再说了,你不是前几天还说,想养只猫玩儿。”
楚长欢歪头沉思:“我有说过吗?不记得了。”
楚长欢说的是真话,可这真话落进程南星的耳朵里,那就变了个味道:“嘿!我好心好意送猫给你,你不要你就还我,我给我姐养。”
“你姐姐?”程南星口中的姐姐,便是程椿萱与程棠棣两位双生,她们如今任职于国子监,说是忙地脚不沾地都不为过,楚长欢拈了朵月令花在手里,戏谑道:“我倒是不知道,国子监可以养猫。”
眼见着程南星的表情愈气急败坏,她也收了逗他的心思,摆摆手:“不过,这事儿你就别想了,我很喜欢白玉糕,我是绝对不会同意把它还给你的。”
程南星的面色好了几分,他也拽了一支月令花来,叼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那、那既然你收了我的礼,上次的事儿,就翻篇儿了昂。”
楚长欢手指一顿:“什么上次的事,说清楚。”
“你你你、你别阴阳怪气地吓唬我,我跟你讲我可不吃你那一套!”
楚长欢看着他那怪异的神色,更加不解:“我哪里阴阳怪气了?我是真的忘了。”
程南星:“你忘了?你敢说你不是因为那事、生我的气,才不去太后娘娘寿宴的?”
楚长欢:“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我不去寿宴是因为我身体不适,和你没有一文钱关系。”
向来伶牙俐齿的程南星难得顿了一下:“你身体不适?那、那你现在……”
“已经好全了。”楚长欢扔了花,还想再追问下去,余光却依稀瞥见宫道尽头多了个影子,定睛再看,竟是一队黑压压的禁军。
皇宫夜晚宵禁,这是铁律,违者,按谋逆罪论处。
“小心。”在程南星有反应前,楚长欢已经把他拽进一处废弃的夹缝小路上了,她捂着他的嘴巴,一直等到禁军走远,才将他放开。
此地不宜久留。
她看向程南星,小声道:“明日巳时,浮生一梦老地方,有没有空?”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被禁军吓得,程南星就像是失了魂,他直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想起来点头。
楚长欢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
程南星目送着她消失在高墙那头,才慢慢走上了宫道,月光皎皎,映出了他那张涨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