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着总不是办法,”殷远沉吟片刻道,“不如明日起,沈公子便到我这里用饭吧。”
沈瑜的脸这回彻底红了个通透。
槐叶冷淘
相处几日,殷远发现沈瑜果然是个妙人,天文地理,柴米油盐都略通一二,言语间更是率真有趣,同他聊天可谓妙趣横生。
最重要的是,此人是个吃货。
殷远醉心美食跟香料,可惜被家中长辈视为不务正业,在旁人看来也不是什么正经路子。虽然他生性豁达,但长此以往,也难免有些郁卒。
此时遇着沈瑜,殷远顿时有了惺惺相惜的微妙感觉——这就是伯牙遇子期,知音见知音哪!
于是开始是殷远做什么沈瑜跟着吃什么,相互说话也文绉绉的;没过几日,发现彼此一拍即合,两人间便发生了如下对话:“殷兄,这几日多有叨扰,在下十分过意不去啊。”沈瑜面带愧色拱手。
殷远上前虚虚托住:“沈公子不必多礼,你我二人志趣相投,实乃人生之幸事!”
沈瑜反握:“此言甚是!我与殷兄一见如故,堪称知己!”
“还请沈公子直呼我姓名吧,你我之间不必多礼。”殷远语气恳切。
沈瑜立即出声应和:“我正有此意,也请殷兄别叫我沈公子,太生分了。”
“好,沈瑜。”
“殷远。”
两人相视而笑,末了沈瑜在心中松了口气——他最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端了这几日,实在是够了。想到殷远竟如此合他胃口,沈瑜又不禁觉得高兴,将他划到自己人的范围,不再跟他客气。
这样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沈瑜拉着殷远真诚地说:“那日你以槐花槐叶入饭,着实有趣,能不能再来一次?”
殷远一口答应,道:“这倒不难,只是槐花槐叶需新鲜才好。等后日到了盱眙,我让宇青下船去买些。”
宇青跟祈蓝正是殷远那两名小童,祈蓝安静细心,宇青却活泼、善同人打交道,因此下船采办的事大多交给他,而船上照应的大都是祈蓝。
沈瑜从扬州出发,行了十数日才到盱眙,原本打算在此处改走旱路,此时却有些不舍。想着有殷元在,后几日也没那么难受,便把这念头压下去了。
不过,在船上憋了多日,沈瑜按捺不住也想下去走走。宇青笑道:“沈公子,你还是好生歇息一天吧,往后路还长着呢。”
沈瑜一想,走水路,从盱眙便入通济渠,还要十数日才能到洛阳。等到了洛阳,顺黄河而上,得好些日子才能转入广济渠,从广济渠才能至长安,这么算下来,的确还长着呢。
就算有殷远从旁调理,这段路程对他来说也不是件轻松的事,于是沈瑜只能作罢,乖乖呆在船上休息。
到傍晚时分,祈蓝到房中寻他,说他家公子有请。沈瑜休息一日心情正好,听了这话,知道多半是殷远的槐花饭食弄好了,便略作收拾,随祈蓝去了他那里。
远远就闻着香气,与他记忆中并不相同,却一般勾人。沈瑜心中如猫抓,简直迫不及待,不由便加快步子。
进了房,还未说话,就听殷远到:“且少坐,就快好了。”
沈瑜见桌上摆着个玉盆,不知作何用;还有一铜炉子,其上放置着一个较深的陶器罐子,不知正煨着什么,弄得满室皆香;还有四五个细碟子,满满摆了半桌。
他对殷远所作之事有些好奇,便没有到一旁坐下,而是凑到殷远身边看他动作。
玉盆中有小半盆晶莹剔透的冰块,其中整整齐齐摆着细长如发丝的碧绿色面条,忍不住出声叹道:“这么多冰,殷远,你好大手笔啊!”
“做‘槐叶冷淘’,没有冰可不行,幸好宇青弄了些。”殷远道。
“槐叶冷淘”是近年来京中流行的食物,沈瑜有所耳闻,却一直无缘尝试。此番见玉盆中之物,心想大概便槐叶汁和的面,登时来了精神,只是不知后面要怎么办,于是看向殷远。
后者只对他一笑:“你今日可有福了。”
沈瑜再问,殷远却笑而不语,十分神秘,弄得他更是心痒难耐。
片刻后,殷远伸手悬于陶罐上方试了试温度,便揭开盖子。
霎时间,热气扑面而来。
沈瑜只觉得这味道极为鲜美,但奇就奇在,叫他说到底是什么味儿却又说不出来。不是鸡,也不是牛,更不是羊汤,是一种他从来没闻过的味道,就一个字——鲜!于是他不禁凑近闻了个够。
“这到底是什么汤?这般美味。”沈瑜半是感慨半是疑惑。
殷远终于不再卖关子,笑道:“淮水有种鱼,名为银米,身长不过寸,极难捕捞。世人都嫌其小而无肉,却不知其味鲜美至极,用来做汤再好不过。”
沈瑜见那汤颜色白如牛乳,上面飘着极细的笋丝与火腿片,只是却不见殷远所说的“银米”,便问出声。
殷远解释说:“这汤慢火熬了半日,早就化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流畅地盛了鱼汤在青瓷碗中,细腻青莹的釉色配上乳白色的鱼汤、嫩黄的笋丝与暗红的火腿片,煞是好看。接着他用筷子捞起玉盆里已经冰好的槐叶面,放到碗中,手腕一抖,面丝便如游鱼一般散开在汤中,顺着碗中波纹微微荡漾着。
随后又从小碟子中挑些切得细细的葱花茵陈等配料撒到碗中,递给沈瑜。
沈瑜已经看呆了,接过吃了一口,立刻睁大了眼睛,话都说不出来。笋丝脆嫩,火腿薄如蝉翼,二者交融在汤中,恰巧将“银米”之鲜味激发到至极,而又不会因为味道太重抢了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