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落后一步,抬眼看见成青岚笔直清俊的背脊。
他或许,比她更想知道原因,又或许,心境早已比她更加平静。
南行止推开瑞亲王书房的门,浮光交织穿梭,透过镂空花格的窗棂,在房内切割出一道道笔直的光柱。
门被推开的一霎那,漫天的光芒涌了进去,照亮整个房间,晦暗中幽明的光束瞬间消失。
将先皇留下的字画从书柜中拿了出来,铺开,放置于桌案上。
“这字画……”南澈微微蹙眉。
成青岚垂眸看着,目光沉静。
“先皇临终之前,留有一幅遗训,他将遗训装裱成字画,又让当时最能巧的装裱匠人,将字画揭成了三幅。”南行止淡淡地说道。
成青岚抬首,看向南澈。
南澈对他点了点头,解释道:“先皇最喜王右军的字,生平爱临摹王右军,有时几可乱真。但这只是爱好,他平常书写,并不会用王右军的字体。这幅字画……”他仔细地看了看字画,笃定地点头,“这是先皇的字。”
“就算字迹可造假,但印章无法造假,”南行止说道。
“先皇将字画揭为三层,自然是怕人知晓他留有这字画。”南澈说道。
“是,”南行止又从书柜之中,拿出另一幅字画,“这是一幅赝品。是贺长吉所假造的。”他蹙眉,“不知是先皇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字画,被贺长吉所看到了。贺长吉与他同样酷爱王右军,几乎成痴成魔。贺长吉见先皇临摹了三幅字画,自己也想拥有。但他也是字画装裱的能人,一看见那三幅字画,便知是揭品。故而,他耗费了数年时间,终于临摹完成三幅揭品,甚至,还将三幅揭品装裱还原了。”
“贺长吉临摹的字画,有些地方被朱砂掩盖了。”南澈说道。
“是,”南行止也未将字画上的朱砂全部揭开,说道:“贺长吉的记忆或许有些误差,临摹出的作品,与先皇真迹有些差别,但大体相同。他还原字画之后,一定是发现,这是先皇的遗训,所以……为避免杀身之祸,他将字画上的字,用朱砂盖住了。”
“原来如此,”南澈点了点头。
“先皇将字画揭为三幅之后,分别交给我父王、沈太妃,还有嘉仪公主。”南行止沉声道,“嘉仪公主这些年,几乎天天研究那幅揭品,在其中看出些门道,这才怀疑了萧氏。”
“先皇到底写了什么?”南澈轻叹一声,“先看看吧。”
大结局下
十余年未开启过的字画,本该泛黄陈旧,但南行止令人复原的揭品,却是簇新。
这是先皇的遗言,尘封十余年,一言一字,皆是古旧。
南行止缓缓走到榻前坐下,并没有心思去看先皇的遗言,反倒是自斟一盏茶,放在小案上,也不饮。
成青云自然知晓他定然是早已看过,否则又岂会那般张扬地与南澈一同筹谋覆灭萧氏一族?
成青岚轻轻地将手放在字画上,骨节分明而刚硬的手指,僵硬而颤抖。
“国之盛衰,帝之圣庸。朕以承先皇明德,继以登位,拳拳惶恐,励精图治,十有三年矣。朕虽勤政,使江山安定,朝野清明,而比之历代贤德,差之远矣!朕有数兄,瑞亲王睿智,内敛端素;平王恭肃,性喜沉静,秉性淡泊,堪比彭泽,类似渊明,从未戚戚于朝政;安王,幼儿乖戾,不足为忧……唯禹王,令朕殚精竭虑,惶恐难安。禹王刚烈乖张,恃才傲物,功劳赫赫,权势巍巍,朝廷上下莫不敬畏,朝野左右莫不顺服,文武官吏,莫不以其马首为瞻……
朕常忆先皇之言,若夫朕乃皇长子,帝位非禹王莫属!然,禹王之心,何曾顺服于朕……朕思及李世民、胡亥之徒,未尝不忧心孔疚,辗转成疾,唯恐皇室兄弟相煎!
自古帝王之狠,未曾不见血亲之血。为防禹王谋逆,防其权势坐大危机皇权江山,故……故而,朕假萧氏之权,借萧氏之力,杀之!萧氏钻营,得禹王谋逆之证,又获禹王杀皇储之据,朕虽知其假而推波助澜,灭禹王之满门。而禹王虽死,其旧部残党凶狠如虎,朕命萧氏追杀除之!以绝后患……
禹王覆灭,朕每揽宫城,皆不悲痛悔恨。兄弟手足,虽除之而快,然血亲之情,残杀亲弟,令朕心如刀绞。梦回,忆朕与禹王年幼玩耍,相伴成长,每每痛哭涕零,难以释怀。悔之晚矣!
萧氏,本朝之大族矣,朕许之重利,借其野心,除却禹王,然其野心甚巨,实乃江山之大患!朕病重难治,甚恐面见先皇之时,留有萧氏此大难,故而无颜。而萧氏庞族,短时难以覆灭。若其心一,留之防之,若有二心,灭之!朕时日未几,力所难及,故留此书,遗以瑞亲王、嘉怡、沈妃……若他日此书昭见,遵朕之遗诏,除萧氏!”
寥寥数言,短而仓促,却终究令真相大白!
禹王之死,真凶到底是萧氏,还是先皇?
成青岚站在一片阴影之中,面色覆上阴翳,他缓缓直起身,双手依旧撑在桌上,沉寂得令人发憷。
“呵……”他冷笑,声音短促,难辨喜怒。陡然间,他手指如钩猛地收紧,将掌下的字画揉抓成皱!
“成青岚!”南澈立刻按住他的肩膀,用力将他推开。
成青岚身形一晃,恍然间清醒过来似的,立刻放开先皇的遗训,跄踉着后退几步。
“青岚,”成青云担忧地看着他。
他抬手,狠狠地盖住眼眸,胸口剧烈地起伏,气息嘶哑破碎。好片刻之后,他才放下手,平静淡笑地看着她,轻声道:“我没事,云儿。”
成青云愣了愣,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自知青岚自幼内敛,心绪再如何强烈,只怕也不会表露。但他内敛而刚韧,不比做过多的担忧。
南澈无声地看着成青岚,默然转身,将字画卷好,走到榻前,交给南行止。
南行止起身,“王叔放心,我自会将先皇的遗言和圣旨,都交给陛下。”他从一旁拿出锦盒,锦盒用精锐复杂的锁锁着,他打开,将盒内的圣旨拿出来。
“先皇将这份圣旨分为了两份,分别藏在了父王和沈太妃字画的天秤中。我已将圣旨复原,王叔要看一看吗?”
南澈摇头,“不必了,”他未曾看那份圣旨一眼,只淡淡地说道:“我曾以为,等查明一切真相,就可为禹王兄以及当年无端受牵连的人一个公道……可笑,”他凝睇着南行止,“这么多年,我和你父王,都为了查出真相,费尽心机,你父王,甚至为此被烈火焚身。可如今,真相是什么?真相不过就是……皇室血亲兄弟相残而已。”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完,脸色冷若冰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南澈决然而去的背影,将门外大片光芒摇曳得破碎,直到他彻底出了庭院,南行止才放下锦盒,重新地坐于软榻之上。
书房内,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