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玄烨才发现,自己是愿意用一切,去留住纳兰容若性命的。谢氏、卢氏、沈宛……这些他可以全然不计较,只求让面前这人活下来,仅此而已。此时此刻,他发现对自己而言,这世上已没有什么,是能与面前这人相提并论的了。
容若闻言,看着他片刻,却只是慢慢地笑了笑,似是有话要说。
玄烨立刻站起身子,俯身在他唇边。只听见轻微得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在耳边如风般响起,却是——
“容若毕生唯有一愿……唯愿死后,得葬于江南之地……望皇上成全……”
玄烨不待他说完,突然俯□吻他。纵然缠绵的痕迹云淡风轻,可是却足以将未说出的话尽数阻在口中。
容若觉得这种熟悉的触感,竟恍如隔世一般。可是,即便恍若隔世,此刻重温起来,依旧带着让人不可自拔的温度。
感到玄烨抓住自己肩头的五指间,满是抑制不住地颤抖。他慢慢地闭上了眼,几乎是倾尽所有,去依附这种被顷刻唤醒的渴望。它们在心底自己心底终究埋藏了太久太久,带走了自己太多的留恋与温存。
却感到泪水从眼角慢慢地滚落下来。
他不知,纵然依恋,这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而下一刻,那微微的颤抖突然变成狠狠地一阵抖动。接着,唇齿间温润的触感,也顷刻一扫而空。
“容若……”玄烨猛地坐起来,伸手抚上唇边。
血。
指尖的血,自己口中的腥膻,却是源自……那人的唇齿之间。
“来人!快传御医!”玄烨忽然站起身子,冲门外大喊。
御医们应声而入,很快便包围了整个床榻。
玄烨再一次踉跄地退至门口,背对着众人,死死地抓住了门框。面上的泪早已干了,心口的伤也已经痛得流不出血。
可玄烨不信。他不信,自己帝王之身,竟……竟唤不起那人的希望,挽不回他的性命。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会有失去纳兰容若的一日。
而当他慢慢抬起头,看向门外的时候,却见一人正垂首跪在台阶之下。他手中托着什么,似是已在此跪了很久。
“你是?”玄烨稍稍愣住,收拾起情绪道。
“草民顾贞观叩见皇上。”顾贞观深深叩首,随后才抬起头,却并不起身,只是将手中所托之物举高了些,道,“草民有一物……还请皇上过目。”
“你便是……顾贞观?”玄烨看着他微微一怔,随即颔首道,“拿上来罢。”
顾贞观闻言起身,走到玄烨面前。玄烨低头,却见他手中托着的,原是一卷《饮水词》。
玄烨略一迟疑,见顾贞观面色中鉴定,便伸出手轻轻拿起。
“皇上,这卷《饮水词》中的词句,依容若的意思……从未刊发过。”此时顾贞观才开口道,见玄烨抬眼看着自己,顿了顿,继续道,“但此刻,草民以为,也许皇上应当过目……”
玄烨垂下眼,默然地翻看着那些自己从未看过的句子。起初,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那惊讶变成不忍,变成无奈……末了,眉目间却渐渐平静地如同一潭死水,再没有流露出任何感情来。
只是,整个过程中,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末了,轻轻地合上书页,握在手中,才慢慢地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抬眼看了看顾贞观,却只是一挥手道:“朕知道了。这书便留在朕这里,你……下去罢。”那声音里,似是夹杂了几分叹息。
顾贞观立在原地,抬起眼的看了他片刻,终是应下告退。
二日之后,也就是容若病重后的七日之后,他的房间从里侧被轻轻推开,玄烨走了出来。他在房间里,守了昏迷的容若整整两个日夜。
他身后是跪了一地的御医,而面前的台阶之下,亦是跪满了纳兰府人。
而玄烨没有看他们。他在门口顿住步子,却只是仰起脸,看向天空。半晌之后,才慢慢地开口,声音里透着极致地疲惫。
“李德全,摆驾回宫。朕……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