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与妻6氏夫妇之缘浅薄,近日写下放妻书,但愿娘子日后重梳蝉鬓”注1
卫韫绥盛初绥如玉般的手顿在半空,泪湿衣襟,却还要忍着心疼继续往下写。
坐在对面榻上的年轻女人冷漠异常,目光如灼地盯着卫韫绥,待卫韫绥写下一别相宽,各生欢喜后,女人毫无留恋地拿起放妻书转身就往外走。
似乎多看卫韫绥一眼都嫌脏。
卫韫绥出一声低低苦笑,自那以后卫韫绥就染病久而不好,白日睁眼的日子极少,便是醒了,嘴里也叨叨念着前妻的名字。
越是不想听到什么,就越来什么。
日头暖起来后,卫韫绥身子好不容易康健,重回朝堂不久,前妻兄长就故意来跟前拿话刺卫韫绥。
“你何苦拖着她到如今”6怀离讥笑挖苦“明知小妹心里有人,你偏要霸道地娶她,娶了她后又不好好的相待,哼,没了你,她乐得跟心爱之人双宿双飞”
“大哥,我没有”
6怀离冷笑,甩袖道“别介,我可担待不起卫大人一声大哥,您是多金贵的人,亲爹是邺城的盐政使,孝敬的老子爹是吏部尚书,兼祧二府的人呐有这二位给您撑腰,我一个小喽喽可承不住您一声大哥”
望着气愤走远的6怀离,卫韫绥藏在宽袖下的手不由收紧,还没回卫家,身边的随侍就将消息打探了来。
小厮欲言又止,眼睛不停的往卫韫绥苍白的脸上瞟。
“吞吞吐吐作甚说就是了”
卫韫绥黑目蒙着一层冷意,轻斥道“满京城都知道我卫韫绥和离出去的妻子要改嫁,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是吧”
“爷”小厮红了眼,抹泪道“少夫人她早就择好了下家,您何必这么苦着自己”
卫韫绥一个狠厉的眼刀横射过去,小厮倏而叹气“也不是故意要瞒着爷就这两日的事,不过,少呸,前少夫人要改嫁的那人家有个远方叔叔过逝了,所以婚期往后推三个月,小的原想着这事和爷不相干,爷又病着,所以没知会爷”
卫韫绥摆摆手,不想再往下听了,径直踉踉跄跄得往卫家走,小厮劝卫韫绥上马车,卫韫绥像是没听到一样,自顾自地行走在喧嚣的大街上。
街上人潮涌动,卫韫绥生得俊俏,一上街都惹得众人频频回头张望。
“这不是卫家大公子吗瞧这幅恍惚样儿,不会病还没好吧”
“嗐,能好才怪”
“可这又能怪谁呢兼祧两姓,本来盛家和卫家都说了好了,不再娶平妻纳妾,就由着盛家少夫人一人生养,届时大儿子姓卫,小儿子姓盛,这不两全其美吗”
说话的人无奈地摊手,啧叹道“可谁叫那位少夫人不能生呢你说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又一人道“前边那位少夫人早在闺阁时就有了心上人,若非卫大公子逼着让她嫁过来,她甘心不甘心呐都进门两年了还没动静,盛家不着急,卫家着急啊”
“鸡不生蛋,那就挪窝啊,她不是不想跟卫大公子吗,和离呗。”
时至九月,京城上空的太阳越的娇嫩,才扫过大地就钻进了云层,卫韫绥大病初愈,走在街上听到这些话,身上凉就罢了,心尖上就跟堆了刺骨的寒雪一般,冷彻心扉。
“要我说,当初盛大人就不该将大公子过继给卫家,盛大人和善,华娘子也是个好的,断不会天天叨着子孙后代,卫家就不一样了,你是没见得卫家那群族人,啧啧啧,三天两头的往卫家跑,催催催,就知道催子嗣,我要是少夫人,这若是生了女儿,岂不是后半辈子要生个不断还好不能生”
卫韫绥仰头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眼神迷离,轻喃道“若是不过继”
“爷,您看什么呢”小厮顺着卫韫绥的目光昂往天上看。
突然身边男人高大的身躯砰得往地上倒去,小厮吓得尖叫连连。
再醒来时,卫韫绥眼前一片朦胧,耳畔传来男子的哭嚎声,隐约中还伴着女子的沉闷哀叫,声声钝人心。
“哎哟,楚儿你哭什么啊又不是你生孩子”
卫韫绥歪着头去听,是他那位后来嫁到西北的奶奶。
“奶”
一出声,卫韫绥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模糊的视线下,卫韫绥好似看到年轻时候的爹俯瞰着他。
有水珠往他脸上掉,咸咸的,是泪。
“姑爷,您别哭了成不”一女子端着血水急匆匆出去,见盛言楚怕跪在地哭得一哽一哽的,山栀忍不住翻白眼。
是娘身边的山栀姑姑
卫韫绥心头一惊,可任他怎么去喊都没人应他,嘴里蹦出的话语不是很清晰,好半晌卫韫绥才反应过来自己成了婴儿。
不知何中缘故,他竟回到了十九年前娘刚生他的时候,就在此刻,他娘还在里边艰难地生妹妹
他现在是盛初绥,不是卫韫绥
盛初绥说不出来的震撼,他想喊爹,可爹早已转移视线到了屏风后边,捂着嘴哭得比娘还大声。
从前人人都羡慕娘,说娘好命嫁给了他爹,可盛初绥不这么认为,他爹若真的喜欢娘,又怎会那般狠心的将他这个唯一的儿子从娘身边夺走扔给卫家
可爹对娘着实是好,事事以娘为先,每日散衙回来,爹总是先去内院看娘,从不往家里带女人,也从不留恋花街柳巷。
这么爱娘疼娘,为什么还要将娘唯一的儿子送走
还是说,娘是爹的全部,他这个儿子不是
每次看到娘带着妹妹进出盛家,盛初绥内心说不来的落寞。
他也好想学妹妹那样肆无忌惮的跟娘撒泼,可他不能,他得去卫家,喊卫敬和杜氏为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