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姐儿露出松快的笑意,仿佛解决了一件大事儿:“那成,找你就这事儿,我先去果园了,等你好了带你到果园捉蛐蛐去。前几日我捉了几只,都可大个儿了,编了草笼子放在家里头,到现在还叫唤呢。”
沈欢自是早就过了捉蛐蛐的岁数,奈何如今七岁的身子,也只能装着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应了下来:“好嘞!巧姐姐你快些去吧,过些日子我去你家里找你。”
说罢,巧姐儿取下灯笼,扛起铁锹,跟沈欢别过,去了果园引水。
巧姐儿走后,沈欢又回屋小眯了一会儿,待宋氏做好饭,一同用过后,沈欢便陪着宋氏一同出门。
出门时天已亮,太阳还未升起,东方远处的山头上,泛着一点点朝阳的红晕,街道上有几间商铺已经陆续开门,早点摊子也摆了出来,蒸笼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约莫半个时辰后,沈欢跟着宋氏,来到了烟阳城西的一处民居门外。
门前挂着两个被太阳晒得发白的红灯笼,黑木的大门,白色的高墙,墨色的飞檐,一看便知家门主人略有些薄底,总之,比沈欢那姨夫家强多了。
宋氏站在门前,踟蹰不定,两手交在腹前,指尖在袖中相缠,拧的发白,往昔的回忆一点点的漫上心头。良久,宋氏眼睑微垂,双唇紧抿,似是鼓足了勇气,叩响了宅门。
沈欢看着宋氏这样的神色,心下微有些困惑,姨母为何这般踟蹰?未及多想,但听门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开启,一名身着苍色直裰、续着胡须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门后。
男子一见宋氏,眸中不由露出一丝惊喜,脱口而出道:“兰妹?”
乍听到儿时的叫法,宋氏心底泛起一股子温热,当年,若非上辈的恩怨,这声兰妹合该是伴她一生的称呼,一时间如今生活的苦涩尽在心头涌现,宋氏眼眶微红,又怕被男子看出端倪,不由遮遮掩掩的后退一步,低头福一福身子,道:“徐哥,今日前来拜访,唐突了。”
徐介宣见宋氏这般客气的模样,不由正色道:“这是什么话?你何时来找我,都不唐突!”话音落,两下微微尴尬,徐介宣似乎也意识到如今二人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不合适,不由接着补充解释道:“呃……我的意思,认识那么多年,你不必跟我这般见外。先进屋。”
宋氏忙道:“不了不了,我瞧着前街那家茶室的茶不错,不如咱们一起去那里坐坐。”
沈欢知道,姨母这是为了避嫌,她已嫁做人妇,去别的男子家中,终是不妥。
徐介宣自然明白宋氏的意思,便点头同意,出来锁上院门,一同去了前街茶室。
三人围桌坐下,要了一壶茶,徐介宣坐在宋氏对面,看到了宋氏眼角的伤,以及肿起的脸颊,不由蹙眉道:“他又打你了?”
宋氏垂首,嘴角含了一抹无奈的笑意:“都习惯了。”
他的兰妹,幼时他是何等的爱护,如何能忍受看到宋氏脸上的伤?徐介宣压住心头的火气,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眼睛滴溜溜转的小娃娃,孩子年纪小,想来是听不懂的,于是便没有顾忌什么,说道:“当年,都是上辈的恩怨,如今你我父母皆已不在人世,我发妻已故,又无儿女,你大可以和离……”
宋氏赶忙打断道:“徐哥!”自幼相识,宋氏何尝不知徐介宣的为人?又何尝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可是她有两个孩子,而且,就算她提出和离,杨显也是不会答应的,说不定等她的又是一顿毒打。
一想到杨显那厮翻脸不认人的模样,宋氏不由打了个寒战,打心底里惧怕,条件反射的拒绝道:“这样的话,徐哥以后莫要再说了,被人听去,对你我都不好。”
沈欢听完这段对话,简直惊呆了,原来姨母还有这么一个青梅竹马。沈欢不由细细打量了一番徐介宣,正所谓相由心生,徐介宣从神态到举止,都看着比杨显强了很多,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但是姨母似乎跟他自幼相识,也算知根知底,姨母有难处的时候,会想着来找他,想来是个靠得住的人。
徐介宣也知,想说服宋氏跨出那一步,非常的难,而且杨显那边,需得从长计议。思及此,徐介宣岔开话题道:“兰妹今日来,可是有事?”
宋氏叹口气,伸手摸了摸沈欢的后脑勺:“欢儿是姐姐唯一的女儿,姐姐夫家败落,姐姐也操劳而亡,欢儿只能送到我这里。可是,我也是嫁了人的女子,做不得主,杨显竟要将欢儿买去刘员外家,给他的次子做童养媳,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求你。”
徐介宣看了看沈欢,是个好看又机灵的孩子,转而又问宋氏:“需要我怎么帮你?”
宋氏双手在桌下不由拧紧了衣袖,支支吾吾道:“我寻思着,杨显也是要钱,所以,我想跟你借点儿银子,让欢儿拿给她姨夫,想来他得了钱,会放过欢儿。”
徐介宣听完这个想法,无奈笑叹:“小人贪利,不如一点一点的给他,吊着他的胃口,倘若一次性给全,发现这孩子身上无利可图了,他还是会打发了她。”
这话沈欢无比赞同,这时,徐介宣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子,放到宋氏面前:“这是三两,我今天出门就带了这么多,你先拿回去用,改日你出摊的时候,我再给你送来。对了,你等我下。”
说罢,徐介宣起身出了茶室的门,不一会儿又走了进来,手里拿着颜色花样时兴的两匹布,也放到了宋氏面前:“你这身衣裳,看你穿了有些时候了,这两匹布你拿回去,重新给自己做身衣裳。”
怕宋氏不收,徐介宣接着补充道:“哦,前些日子去布庄收账,掌柜短些银两,就用两匹布抵了,我家又没有女眷,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你拿来。”其实,这是他专门买给宋氏的,但怕她不收,只能编了这么一个借口。
宋氏心下感念,低头看看自己袖口边都毛了的衣衫,不由脸红,她也确实该换身衣裳了,于是便没有拒绝:“多谢徐哥!”
沈欢不由感叹,这徐介宣当真比杨显强了很多倍,就是不知道他若是娶了姨母,还能不能待姨母这么好?也不知道前世姨母被浸猪笼的事,跟这个徐介宣有没有关系,但是看眼下,他们之间是没什么的。
反正,让宋氏离开杨显,这件事沈欢做定了,至于眼前这位是不是姨母的良人,沈欢还得好好考量考量。
又寒暄了几句,宋氏便带着沈欢和徐介宣告辞。
回去的路上,沈欢向宋氏小声儿问道:“姨母,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叔叔啊?”
宋氏的脸刷的一下涨得通红,忙伸手堵住沈欢的嘴:“姨母早已嫁人,欢儿莫要乱说。”心却砰砰直跳,仿佛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一下子扒开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好在,沈欢只是个孩子,宋氏赶忙嘱咐道:“这话欢儿以后万不可再说,尤其是你姨夫面前,否则会害惨姨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