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方园扭头看了一眼李坤。动作幅度不大,陈斐却捕捉到一点不对劲的味道:看来有话要说。该不会是她要被裁了吧?
李坤摆摆手:“你别紧张,再裁也裁不到你头上。”
她老老实实地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但还是坐正了点,因为直觉不是好事,希望打击来临的时候,自己起码能保持稳定的坐姿。
“最近人力资源内审的事情你知道的吧,方园在牵头盘点。其他都定了,就剩法务组的还没定。”李坤指指她,“法务组的结算工时是你提供的,是吗?”
“是。”
“看一下这个。”他把电脑推到会议桌正中,一条条指给她看,“法务组12月11日、12日,连续两天加班,但我们办公楼下的门禁没查到打卡记录。”
陈斐愣了愣,大半年前的事儿,一时半会真想不起来了,迅速翻了翻自己的日历才想起来:“这两天是周末,法务组同学在家办公,是我让他们不用来的。大老远跑来这里,没必要。”
“不止这个。法务组原来四个人力,去年10月到12月,平均每个人每个月要提2天加班,都没有打卡记录。”
她平心静气地解释:“他们的工时是严格按照我们提报的数据结算的,基准值是每天八小时。去年第四季度工作很忙,他们平均每人每天都要额外加班两小时,一个月二十个工作日,报两天加班并不过分。况且也走的都是工作日加班,不走双休日,所以也没多给倍数。”
李坤合上笔记本电脑,揉着山根,表情痛苦:“小斐,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愣了愣:“……裁员的时候。”
“你知道为什么要裁员吗?”
为什么要裁员?并不是因为营收压力,而是因为争夺项目话语权。李坤有意要请走一批不听自己使唤的员工,法务组只不过是顺带便清理,没料到岔子就出在这碟蘸饺子的醋上。
陈斐坐在会议桌的对面,耳朵里嗡嗡的,这个消息在脑袋里转了两轮才消化掉:公司内部有传言,说她作为李坤的亲信,和法务组负责人有私人关系,在公司裁员盘点时特意给他们多加结算工时。
李坤摘下眼镜,很烦恼的样子:“小斐,你先不要管这些事了。”
“哪些事?谣言?还是工作?”
“都不要管了,”他大手一挥,下了决断,“你休息一段时间。”
老板是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处理的,打开电脑跟她对帐、边揉太阳穴边皱眉的表情,都是算计好了的。陈斐心知多说无益,也想不到什么对策,只能点点头,便站起来要走。李坤又叫住她:“等等,你的电脑和手机留一下吧,等会儿内审要来查。”
陈斐没动,扭头看着他。
李坤见她面无表情,心里倒也毛毛的不痛快,皮笑肉不笑地解释:“我是相信你的,但规章制度还是要这么查,例行公事而已。下周一就还你,很快。”
陈斐把电脑放在桌上。李坤接过来,仿佛是刻意为了拉近距离,说了一句介于咸湿冒犯和亲昵之间的俏皮话:“你这里面,没有不能看的吧?”
她愣了愣,愤怒而平静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不要介意。”
“请随便查。但请转告内审员,电脑是办公用品,按制度可以查;手机却是我的私人手机,强制审查是违法的。”
李坤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挺好的,你休息一段时间吧。”
“这段时间的活谁来干?”
“方园先顶上。”
陈斐看着钱方园。她的朋友在瞬间将视线移开,仿佛怕被这连结彼此的一眼对视灼伤角膜。
从会议室推门出来,一走到办公区,周围窸窸窣窣的讲话声突然就停了,她一步跨进真空的空气里,立刻明白过来:办公室里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徐行不在工位,周文远也不在。想必现在老板巴不得她别干了,左右电脑也不在,陈斐心一横,第一次在下午四点钟拎包下班走人,走到楼下才觉得拔剑四顾心茫然,根本不知道工作日下午这个点应该要去干什么,只好又悻悻地走进公司旁边的星巴克坐下。
说起来,陈斐还是比较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周文远。她虽然不怎么喜欢他,但也不希望他遭受无妄之灾,背个莫须有的锅。她心里着急,偏偏打不通他的电话,坐在楼下,只感觉像小时候考数学,卷子上的题目再难都不怕,只是打开笔袋,突然发现没带用来涂选择题格子的2b铅笔,心里空落落地发慌,懊恼极了。
窗外八月的阳光黄金般洒在地上,这是黄金般的季节,而她正处于半失业状态,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挣钱这件事上失权。
周文远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回消息。彼时她已经独自穿越半个上海,去那家昂贵的餐厅吃了晚餐回来。他始终没有出现。
“对不住啊,突然有事,给绊住了。”
“内审的事情你知道吧。”
他的语气轻松到难掩刻意:“啊,我知道,我也把电脑交上去审核了。”
“吃了吗?”
“吃了。”
吃了也不说一声?还是忘了她特意定了他点名道姓要吃的贵价餐厅?一想到留位费也是好一笔钱,陈斐就恨不得让他现在马上微信转账赔款。但她不是小孩子了,她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心平气和地说:“好的,早点睡。晚安。”
盛夏远没有结束,天气预报里说好的台风也没有来。
陈斐辗转难眠,睁眼到半夜三点,听窗外的蝉鸣声都歇了,终于放弃了硬要自己入睡的念头,干脆起床下楼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