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能让傲天糖炒栗子或者豹豹来,因为他们不够卖点……或者说不如我这样通透。
——可是,我愿意么?
我听见主持人说:“廖老师说的太精彩了!那么小黄瓜对网络文学又有什么看法呢?”
我觉得自己的心冷冷的,大厅里灯火辉煌,但仿佛决然一身:
“其实当代的审查制度就是这样,很烦,每个人都是这样。我记得我十八岁的时候,还在小电影院里看廖老师的《对白》,我们社团的兄弟都说是高行健的电影版……”
我看见廖清寒的眼睛亮起来了。被和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相提并论,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即使我没能说出口的是,如果删去所有敏感的话语,他的作品在此刻看来,就和高行健那些缺点一样,苍白而空洞。
“……文学是这样的一件事,有的人想看离自己生活很远的故事,有的人想看离自己生活很近的故事,都是为了获得安慰或者是获得共鸣。也有的人想找到真相,虽然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真相的年代。”
台下哄笑。
我继续笑着说:“但是对我们写的人来说,文学就是取悦大众,写让他们觉得快乐的东西。体制摆在那里,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即使写了还有盗版让你活不下去,但是,在中国嘛,除了搞房地产,什么都不容易……在中国,搞网络文学的,搞动漫的,搞it的,在座各位搞媒体的,哪个不是在夹缝中生存呢?”
我听见台下隐隐约约笑了一阵,在我说到“房地产”的时候——然后很快冷下来了。
廖清寒的眼睛清清亮亮地看着我,我也看着这位我年少时的偶像,这位当代公共知识分子,轻声开口,仿佛在为我的年少时光做告别:
“性也不能写……众所周知,这个让我很苦恼——”我听见台下又一阵笑完了,才继续说:“因为很多时候,审查越反对的东西,群众就越喜欢。但是大家知道中国人是很厉害的,看不了正版可以看盗版,比如看不到苍井空的碟可以去下载,看不了完整的可以看残缺的……所以我们的文化就是一种被阉割过的文化,因为看之前你都要接受审查。但其实,在审查之外,文化还有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场内,可是我轻声说,说给他听,说给我过去年少的时光听:“关于审查的文化,也许只占据文化的20,其他的80,是更多其他的东西。但这20,就已经给我们带来很大的影响了,几乎大到无处不在的程度……那么我想我们更不能受到它的影响了,因为这样只会让我们看到那仅有的20,而不是整个100的文化广阔的天地本身。”
“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们才能真正抛开审查,自由自在地去做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中国人压抑太久了,需要问问自己真正的心,或者是问问自己的身体……”
台下继续笑。
“我想文学不应该只是这样的,文学应该有更多东西,网络文学,网络文学就是这样,和文学并没有什么分别。无论是主流文学,非主流文学,严肃文学,通俗文学,其实都是一样的,让大家喜欢,能有好的故事和好的抒情,就是好的文学——换句话说,中国盗版那么了不起,如果能盗得满大街都是,想必也是好的文学了。”
下台的那一刻,我看见百合子噙着眼泪对我说:“林可,你成熟了。”
“嗯。”我点点头,觉得恍惚又寂寞:“就在那一刹那。”
“你后悔过吗?”她问,又像是在问她自己。
“不……”我想,对我年少的时光,对现在,我都不后悔。
我今天没能如大强哥所愿,或者说没能如框框所愿,发出惊人之语,给框框带来什么巨大的噱头效应,不知道大强哥有没有想到呢?
正如前面所言,每个人都在炒作。兰兰脱衣服是炒作,公共知识分子骂政府也是炒作。政治和性,敏感词本身就是一种吸引人的噱头和炒作。
但是他们是否真正说敏感词呢?是否真正想揭露黑暗呢?
无人知道了。这并不是鲁迅的时代,鲁迅只有一个,没有人能再变成鲁迅。
所不变的是看客精神,也许这个词放在今天来说并不是贬义词,因为要看的东西太多而时代又变得太快,每个人都如此焦虑,有着强烈的信息获取焦躁症,人们追完了一场宴席很快又散去再开另一场——宴席上本身又有什么呢?whocares?这个时代的精神就是,认真的你就输了。
我认真过,我输了。
我很想问问大强哥,为什么选择我?是不为因为我看起来最傻最三俗最无节操?——当然,我找不到他了,在这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弹钢琴的大强哥,带我飙车的大强哥,做小兔子的大强哥,让我上台代表框框讲话的大强哥,会问我“你想要什么呢?”的大强哥,其实我从来没能了解过大强哥,我看到的都是大强哥的碎片而已。
框框主导的,卖电子书的这场盛会,当然,表面上是搜狐主导的网络文学研讨会,空前成功。也许大强哥和张朝阳还有那个文化部的官员等人正在私下喝酒,记者们在疯狂写稿,对继大和谐之后能够从舆论上反击一下有关部门感到十分高兴——这也是我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我们等会就走吧,”百合子低声说,“我突然觉得很厌倦……廖清寒老师刚才找我要你的电话,说你是个很好的小伙子。”
“是么?”我低着头发短信,“我们等会就走。”
我在给豹豹发短信。我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这个少年,这个像我过去的少年,但他仿佛没有丝毫阴霾,他就是那80的文化,代表着爱与正义,自由与和平,人类文化中与阴郁的审查制度无关的,永恒的那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