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人心里,沾上那些当官的就没有一件好事,就算有气也不敢冲三郎去。
赵夫子先前病了一场,他在富贵的搀扶下踱步到榕树旁。他自认算是半个知情者,其实也是愧疚的。
虽然就算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在最后关头力保岑儿,而选择牺牲村民。但赵夫子的内心深处,和乔溪一样深深地负罪感。
天子的命是命,平民的命也同样是命,两者本没有贵贱之分。
然而大局当前,江山社稷更要紧。保住岑儿,才能保住来日大邺朝江山稳固,让更多的平民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桃叶村的村民未必都懂赵夫子的苦心,但对他们来说,此刻大家都好好活着,乔溪也平安无事回来,这事就算过去了。
这群本善良淳朴的人,即便是愤恨的情绪,也是温柔的。
况且比起三郎的歉意,大家显然更好奇另一件事——
“三郎……你是来接小乔回去吗?”村长代表所有村民发问,那双浑浊的老眼戒备提防的看着他,似是估量什么。
其余人刷刷看向沈夷光,屏息等他回答。
他们不敢当着小乔的面提起,可是各自关起门来,谁没咒骂过三郎负心汉?二胜子更是在院里专门了根木桩,成天把它当成三郎,拳打脚踢泄愤。
“我的确是来接乔溪的。”沈夷光有问有答,诚恳的说:“不过他还生我气,不肯同我走。”
仲大娘轻轻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乐呵呵的:“小乔那性子,哪里会真生气?”
“你呀……这些天好好哄哄,他会原谅你的。”
“夫妻之间只要把话说开,哪有过不到一起的?”
仲大娘坚信自己没有看错,三郎是难得的好孩子。尽管之前隐瞒身份,品性也是不坏的。乔溪若能跟他去京城享福,那也是一番造化。且年纪大的人都爱操心,她非常想促成两人重修于好。
“……大娘,借您吉言。”沈夷光低头苦笑。
他知道乔溪脾气凶,从来不是真的凶。看起来好说话,也并不真的好说话。
如果此次他不能解开心结,恐怕乔溪真的不会跟他走。
人都是这样的,本来大家对三郎有怨气,可是看到他因为乔溪的事唉声叹气眉目低垂,立刻忘了之前私下里是怎如何骂他的,纷纷热心帮忙出起了主意。
大榕树下热热闹闹,陶音带着第一线八卦跟乔溪热情分享,一边磕瓜子,眉飞色舞:“你不知道,三郎那样子可解气了!”
乔溪坐在矮凳上,扒拉着乔将军的毛帮它捉跳蚤,并不接话。
他离开前特意把乔将军悄悄托付给邻居大山哥照顾。大山哥和陶音也不负所托,把乔将军养得又胖一圈,毛发油光水滑。
陶音把它带来见乔溪的那天,乔将军激动地不停围着他打转,眼里泛着泪花,始终没敢上扑,怕伤到他肚里的幼崽。
动物不会说话,也不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乔将军来说,它只知道主人临走前抱它说了很久的话,然后把绳子放在邻居家门口,然后就再没有出现。
新主人虽然也好,可乔将军还是每天望着自家方向发呆。它的狼丈夫明白它的心思,时常跑到村外寻觅,希望找到人让它开心。
如果现在的桃叶村还有什么是乔溪最牵挂的,也只有乔将军了。
陶音察觉他情绪低落,眉间神采也跟着黯淡。他把瓜子丢下,走到乔溪身边坐好,轻声说:“其实……你应该跟他走。”
“我虽然没去过京城,但听人说起过,那里特别大,人又多,可热闹了!”
他双手撑着下巴,抬头望天:“我觉得,你这样的人,无论去哪里都可以过得很好。”
“那时我不愿意乔乔跟何秀才去京城,因为他太软弱了,根本不能一个人在京城活下去。”
提起过去的事,陶音眼底依旧挥不去难过伤感,他说:“可我越是拼命阻止,他就越是想要逃开……我总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乔溪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即便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不能代他承担。”
陶音沉默,片刻后又道:“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三郎是好人,他跟何秀才那种坏蛋不一样。”
语毕他又赶紧补充:“要是你真的不愿意和他走,留在这儿也好。”
“我和大山哥会一直照顾你——还有你肚里的娃娃!”
乔溪浅浅一笑,再次抬头看向天空,可是那片孤独漂泊的云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飞走,再看不到一点影子。
晚些时候,三郎回来了。他把今天的事讲给乔溪听,并说:“我不是为了要你原谅我才这样做。”
乔溪轻轻应了一声。
没有岑而在,两人吃了顿简简单单的晚饭。饭后沈夷光主动去厨房烧了热水,亲自给乔溪擦洗手脚。他知道乔溪一到冬天睡觉就脚冷,特意用热帕子捂了好久。
他为乔溪做这些自然而然,甘之如饴。而乔溪就这么坐在床头静静由他摆布,心事重重。
熄灯后,他们像从前一样躺在同一张床上。
乔溪这些天冰冷的被窝重新被身边人的体温暖热,心头空落得那一块也被填补。
黑暗中,乔溪叹了口气,主动握住沈夷光轻轻落在他腹部的手。
“我们谈谈吧。”
乔溪有个秘密——他其实是爷爷捡来的孩子。
那年夏天,乔溪的爷爷独自在小溪边乘凉,无意间从一个破篮子里看到个了小小的婴儿。那么热的天,他抱着孩子在村里挨家挨户询问,可是没有一户认下,都说可能是上游什么地方飘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