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不出手,简直对不起他们脸上冒的青春痘。
可在家里的饭桌上,弋戈还听弋维山说过这故事的另一半。
树人1978年建校,小黑屋是1994年开起来的。当年学校食堂、小卖部承包的关系户现象比现在更严重。小黑屋里的那位爷爷,就是学校里一位老教师的弟弟,当年也是走了关系、塞了红包才开起小卖部的。
那时候手续不齐全,承包合同也是错漏百出,再加上老人家不懂这些,亲大哥又早已亡故,这么多年各种手续合同早就找不到了。树人前两年因为小黑屋的存在错失过文明学校的奖章,从那时起就想着要拆小黑屋了,拖到现在,用弋维山的话说,“已经算是仁义了”。
弋戈不知道这是不是完整的事实,也不知道如果是的话,蒋寒衣是不是就做错了?而她作为“帮凶”,是不是也错了?
她想不明白,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该怎么想。
但她总是想起小黑屋里朱潇潇喜欢的那种“烤爆了的”香肠,想起范阳丢到她桌上的一捆捆笔芯,想起蒋寒衣很认真地说,“不能欺负爷爷奶奶,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你们在干什么?!”刘国庆气得脑袋冒烟,怒吼道。
其他人不说话,蒋寒衣定定地看着刘国庆,目无惧色地道:“不能强拆小黑屋,不能让爷爷奶奶没地方去,不能让关系户在食堂里开小卖部。”
一字一句,条理清晰,诉求明了。可谁都听得出来,那是少年人装出来的老成与镇定,仿佛只要语气够平静,他们就能和大人们坐在平等的谈判桌上。
“别胡闹了,这是你们学生该管的事情吗?!”刘国庆叉着腰,根本懒得和这群愣头青讲道理,“赶紧把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收了,吃饭!吃完饭回去上晚自习!”
“只要学校承诺不拆小黑屋,我们就回去。”蒋寒衣说,“否则,我们就一直不上课!”
“你们自己胡闹,不要耽误其他同学吃饭!”刘国庆指了指食堂中间看热闹的学生,“你们不求上进,其他人还要上课!蒋寒衣,自以为是的正义,会影响别人学习,明白吗?!”
陆续还有学生走进食堂,看见这稀奇又热闹的一幕,都停住脚步不走。
蒋寒衣看了刘国庆一眼,默默地卸下背上的书包,从里头掏出一个一个的小面包来,“同学们,我们在为小卖部的爷爷奶奶争取权益!如果你们着急吃饭上课的话,这里有小面包,免费提供,每人一个!如果不着急的话,请加入我们!”
其他抗议的同学也跟着卸下书包——他们居然每一组人都带了满满一书包的小面包,看来是早有准备。
弋戈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些吃惊地看了蒋寒衣一眼。他把书包背在身前,拿着小面包准备发放给每个同学,他看着刘国庆,目光里带着昂扬的得意和斗志,还有一丝丝难以抑制的挑衅。
这人,倒比她想的聪明一点儿,居然还想到了这一茬。
刘国庆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之外的表情,是意外和慌张。
“蒋寒衣,你干什么?!”
“我再说一遍,赶紧把你们这些家伙收了,回去上课!”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在蒋寒衣、范阳,还有高杨、徐嘉树等人一遍又一遍的呐喊中,食堂很快沸腾起来。大部分人并没有去拿那个小面包,而是一拥而上,和原先的抗议者站在一起。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食堂,他们有的敲桌子,有的挥舞写着口号的纸牌,有的奋力大喊。
“不能欺负爷爷奶奶!”
“不能强拆小卖部!”
“拒绝关系户走后门!”
“……”
弋戈在沸腾的人流中漂流,她被挤到食堂门口,一抬头,看见了人群另一边的蒋寒衣,深秋的天,他穿单薄的校服T恤,额头上居然起了一层汗,亮晶晶的。
说不清是整齐还是混乱的呐喊里,她忘记了弋维山说的“天下乌鸦一般黑”,忘记了所谓的全面和理智。她没有跟着喊口号,心里却也产生了一种汹涌的节奏,和着同学们的叫嚷,澎湃地激扬着。
心中的鼓点在告诉她,此刻,他们站在一起。
第24章。“强拆是造孽,帮我退学算积德,两相抵消,也免得您以后不敢走夜路。”
很快,更多的老师赶来。
政教处主任拿了个大喇叭,站在靠门口的那张桌子上喊:“同学们都冷静一下!不要再继续走动和喧哗,以免发生踩踏事故!”
“不要喧哗!不要再走动!冷静下来!”
“学校食堂和小卖部的承包项目,是走了正规流程、层层审批后盖章做出的决定!我们到时候会把结果公示出来,公示期间,有异议的同学,可以拨打举报电话!”
不知是不是“举报电话”这个词撬动了少年人心中稚嫩的权衡——在十六岁的认知里,“举报”,是一件正式而有权威的事。
于是有的同学真的停了下来,看着主任。食堂里的声势一瞬间小了许多。
刘国庆见状,夺过主任的大喇叭喊道:“听清楚了的同学,先回教室,耐心等待项目公示期!还有异议的同学,你们可以留下来!旷课、霸占食堂、扰乱学校秩序,老师会把你们的家长请来,我们坐下来一起聊一聊!”
一个甜枣加一个巴掌,从古至今都是最有效的驯化方式,百试不爽。
一个学生默默走出食堂之后,立马就有学生跟上,他们迅速形成一股混乱而迅速的人流,弋戈站在门边,被推搡了好几次。
她缩着肩膀往后让,却看见一个瘦弱的男生被人群挤得一个趔趄,眼镜掉下来,就快被人群推倒。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了一把,男生没摔下去,却仍旧借着她的力,眯着眼睛弯腰找眼镜。
可他那副可怜的眼镜,早就被踩了个稀巴烂,又被混乱的脚步带出了食堂,摔在台阶上,彻底散架了。
弋戈抓着他的胳膊,把男生扶着站起来,才发现,这男生就是姚子奇——那个文文弱弱的“鼻涕男”。
虽然不太礼貌,但弋戈对他的印象始终只能停留在当初那团擦了鼻涕的纸上。
姚子奇眯着眼睛看了好久,才发现是她,猛地甩开了手,唯唯诺诺地道:“谢…谢谢。”
“你的眼镜在那里,摔烂了。”弋戈指了指门外。
姚子奇又鞠了一躬说谢谢,也不找眼镜了,转身飞快地跑了,他根本就看不清路,差点一个趔趄自己也摔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