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公子‘丹墀对策三千字,金榜题名五色春【6】’!”
徐云承顾不得辨认方向,只莽撞地朝前奔去,白袍荡在林间,像是飘着一团攥不住的雾。
累,好累。
徐云承抚着树皮粗糙的纹路终于停下了步子,白净指间蹭上去不少褐黑木屑。双腿渐软,他只扶着树跪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燕绥淮,我恨的哪里是你?我恨的是你分明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多怕,却要顺着私欲将我变作我最厌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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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攫住了燕绥淮的脖颈,叫他喘息不得。
他踏着仲秋的枯叶朽木,跌跌撞撞似地府游魂飘荡于世,只疯了一般将自个儿锁进了屋子。
他不停抽着鼻子,却半点呼吸不上来,分明在岸上却怎么好似沉入了深潭里?于是只能痛苦地掐住了自个儿的脖颈。他在地上翻滚挣扎了许久,终于沉静下来,也终于如同新生子般学会了呼吸。
他吐息仍旧混乱,可他却没再理会,只匆忙伸手扯散了编好的发,呜咽着,顾不着扯下发丝的细密疼痛。
“他不稀罕、不稀罕啊……”
燕绥淮哭了会儿猝然又笑起来:
“十八载,我用十八载哺出的真心都算些什么?!恶心?腌臜?哈哈哈……”
他将那绘了徐云承的数十张画展了朝天抛,瞧着那画散开铺了满屋。他身子发抖,只从柜中取出一锭墨,用砚滴往那石君中倾了半砚台的水,急急磨出了黑亮的浓墨。
他痛苦地拧紧了眉,只展了长臂,将那一砚墨向地上泼尽。
黑墨在宣纸上开了花,污了上头神仙似的人儿。
砚台落地,燕绥淮猝然跪倒在地上。他抚着其中一张溅满墨点的画,只觉心仿若被绳绞出了血。
他慌乱地用袖摆不停地擦拭那画,却是越抹越黑。末了只得将那画拢在怀里,哭出声来:
“怎么拭不干净呢?阿承、我的阿承……”
他起身将那留着等翌年春踏青时与徐云承共饮的酒搬来,只揭了封酒的布,灌进喉腹,醉吃三四坛,呜咽道:
“阿承……你、怎不要我?——你当真绝情。”
“是我荒唐啊。”
耳鸣又起,只是这回除他外无人知晓。他难受得发紧,费劲将头颅埋入膝间却不能消解半分。他醉着,照猫画虎地去寻穴位,却总是找不准,只能把唇咬出血来分散苦楚。
夜半雨落秋山,那轮圆月被云雨彻底遮了去。
第011章料峭春
又是一年。
枢成二十三年
魏·缱都
东风浩荡,檐下铁马叮当敲响。
一堆病骨瘫在龙榻上,邦宸侯季惟受召跪于侧畔,却是良久无言。这雕龙刻凤的殿内阒然无声,仿若一只空匣。
“穿着甲来的?”终还是巍弘帝先开了口。
“回陛下,臣在沙场上待的日子太长,这甲也就成了衣。”
“那你在北疆瞧着那些大漠狄人,难不成回来瞧朕也成了野人?”那病帝伸指略挑开床幔,将他的姿容稍稍打量,淡笑一声道,“朕已瘦得脱了相,侯爷倒还真是朗俊依旧。”
“陛下说笑了。”季惟不承他情,说罢只给他磕了一个响头,道,“臣错了。”
巍弘帝身子没动,只瞧着季惟的脸儿瘆笑一声:“错?你哪儿错了?”
季惟恭顺地说:“陛下觉着臣哪句话说得不中听,臣哪儿便是错了。”
巍弘帝皱了眉:“阿惟,这官腔好生难听,赶些收了!”
“克己复礼乃臣子本分,臣不敢违逆。”季惟说罢只把头压得更低,重甲压人,他的吐息却是一分不乱。
那巍弘帝怅然地望向空中一团虚无,朦胧中尽是他二人当年跑马的草野。他怔愣片刻,指间攥紧的锦被刹那好似化作了跑马的辔绳一段。
故梦散尽,巍弘帝咽下喉中不甘,冷嘲道:“当年你三箭射死朕二哥的时候,没见你不敢。怎么今儿话也不敢说,就连朕的眼睛亦不敢看?”
“昔年陛下为三皇子,臣可平视。而如今陛下高居九重天,臣唯能仰观。”
“别人如此言说,朕还当他们明事理。为何听你说来,朕却觉得字里行间里满是讥讽?!”
季惟从容道:“陛下多虑。”
“陛下、陛下啊!当了这皇帝真就失了名姓,失了兄弟,唯一活着的皇姐还对朕嗤之以鼻!阿惟——”巍弘帝哀切呼唤一声,“当这皇帝朕是真真憋屈!”
季惟垂了眸,难得咧了嘴却叫面上划开一道冷笑。
憋屈么?
当年风云莫测,那丧心病狂的先朝三皇子不论东宫里头妃妾出自何门,亦不管其中宫人何其无辜,全叫他们化作了腐肉一堆。
满宫腥臭逼得前朝长公主一个飒爽女将至此卸甲入佛门,亦逼得那二皇子一个厌恶手足相残的边关大将提刀指亲,最终死于季惟的重箭之下。
末了那疯太子自焚而亡,先朝三皇子则成了这枢成年间的巍弘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