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秋景像两人的心情一样,一团萧索。
还下起了绵绵细雨,冰冷的雨丝黏黏腻腻地蒙在发上,拂过身体,空余一身寒凉。
想到屋内的那个可怜女子,臣寻度人度己,感同身受,“漪涟,你说,我们会不会跟富贵和红线一样,生生分离?”
夏漪涟却同时说道:“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却一直赖在京中不走。”
“你说谁该走?”臣寻愕然万分,转头死死盯着他:“夏漪涟,那可是你的亲弟弟!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了!如果不是他,你以为你会活到今天?如果不是他,你会做上摄政太后么?他为了你,牺牲了这么多,几乎是打小就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就为了给你们夏家留一个根,就为了保住你这个宝贝疙瘩,且毫无怨言!”
“夏漪涟,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时的欲望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这么无情,要赶他走,你要他再度流落他乡,居无定所,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夏小红在京中隐匿的这些年,处处为哥哥打算筹谋,臣寻看在眼里,替夏漪涟记在心上。夏漪涟做了太后,不仅对弟弟毫无表示,尔今竟然还听到他说出了这么寒心的话,臣寻只觉得仿佛是自己挨了当头一棒子似的,身心都如堕冰窖。
失望透顶,这一刻,对这个男人,她只有这一种想法。
跟他多待一刻,都觉得会成为他的刽子手,会被他玷污,会被染黑。
臣寻对他厌恶万分,那些话说毕,便毫无留恋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雾里。
夏漪涟怔了片许,一拳头狠狠擂在柱子上,震落灰尘无数。
指关节处的钝痛蔓延开来,他无知无觉,只冲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愤怒嘶吼:“我都没有指名道姓呢,你就知道我说的是谁了,你还敢狡辩说你心里没有他?!我告诉你,他长得再怎么像我也不是我,他只是个赝品,赝品!”
这次大吵之后,臣寻同夏漪涟两人的关系竟就这么冷淡了下来。夏漪涟再不找借口招她入宫,臣寻去给阿璩上课,即便是两人在宫中偶遇,也都视而不见,形如陌生人。
夏小红在五军营那边休沐期一到,仍旧过来臣寻府上吃住,看准嫂嫂似乎心事重重,眉间笼着轻愁,探问了两次,臣寻都拿话搪塞过去,夏小红此后也就没再问,但是他再来的次数逐渐减少。偶然有一天,他打包带走了留在臣寻家里的所有东西,说是有了相好的,要搬出去同那女子一起住。
臣寻是自身感情纷杂,剪不断理还乱,就没做他想,信以为真,还叮嘱夏小红要对人家负责,不管对方身份高低贵贱,但只要人家对你好,你就要同等对待别人,不可辜负了别人的心意。
她这么说,是以为夏小红找了个青楼女子,身份低贱。他给人家赎了身,还找了地儿住。不然良家妇女,哪有未成亲就住到一起的?
再说,军营里的男人逛妓院跟吃饭一样平常。
夏小红含笑听完臣寻的叨叨,咧嘴回道:“长嫂如母,嫂嫂的话,我一定听从。”
春去秋来,时间一晃,又是一年生辰到。
东太后三十岁寿诞临近,但是他不愿过生辰,在钟粹宫里大发雷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他这几年越来越不爱过生辰了,这个事情成了宫中讳莫如深的话题。他大发脾气却是从今年开始,听说他将钟粹宫砸得稀巴烂。
臣寻闻知,望着外面飘飞的雪花出神。
今年是夏漪涟三十岁生辰,亦是……自己的三十岁生辰。
她只比他小三个月。
回首过去,真是好像只在眨眼之间,自己便已是三十岁的“高龄”了。
作为女人,三十岁……
他们从十八岁产生纠葛,到现在都三十岁了。
深感自己与夏漪涟之间无望,就像红线和富贵一样,不能在一起,却又时常能得见,犹如被迫吞食了慢性毒药,经历着绵长的痛苦,想救无法救,只能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枯萎死亡。
臣寻于是决定辞官归故里,好叫夏漪涟彻底忘了自己,也好叫自己断了他的一切消息,对他对自己都好。
不然他一个生辰都过不好,他以前是很喜欢在过生日的时候胡闹的。
辞呈递上去没多久,转天,夏漪涟派了红线出宫来找她。
“房大人,太后叫我来问你一句话,你可听好了---你是不是终于要离开我了?”
“……”
臣寻泪如雨下。
仿佛他早就笃定了她迟早会离开自己似的,所以他用了一个致命的词----“终于”。
他一直在静等着这一刻的到来,冷冷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就等着她走到这一步,然后来质问她。
原来他也知道两个人是没有将来的,无望的,所以他只要朝朝暮暮。
臣寻听到这两个字,瞬间泪如泉涌。
红线漠然看着这位当场一品大员,对她脸上的泪水视若无睹,“我从十二岁懂了人情世故时起就对漪涟主子说,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二心,将来也不会有,就是死也不会有。你是他的未婚夫君,你在十八岁的时候就亲口承诺了要娶他为妻,无论生老病死,无论富贵贫穷。十二年过去了,你挥挥衣袖转身要走了,你连我这个丫头都不如,呸!”
红线唾了她一口,拂袖离去。
臣寻:“……”
灰溜溜的,臣寻又去要回了自己的辞官奏折,继续正常上下班。
但是没想到半月之后,她却得到一纸调令,朝廷要派她去辽东做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