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果然变天,密密麻麻的雨点拍打着落地窗,灯影摇曳。
室内却一片异样的宁静平和,只听得见刀叉碰撞盘子的清脆声。霍家兄妹俩各坐在长桌的一端,一个偏爱中餐,一个只吃西餐,浅灰色的亚麻桌旗像是一把刃,割裂出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霍依娜用餐刀划拉盘子里的牛排,也不吃,只百无聊赖地搅弄流出来的红酒汁,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我讨厌那个小哑巴,把她弄走。”
她开口打破沉寂,居高临下的语气。
霍述慢条斯理地用餐,抓出纹理的额发垂在优越的眉骨上,一身简单年轻的连帽休闲衫,被他穿出了西装革履的气度。
“谈判要有谈判的态度,比如求我时,要说‘请’。”
霍述执筷,夹起盘中煎烤完美的芦笋,“林知言手臂上的淤伤,是你弄的吧?”
“怎么,她还敢告状?”
“她倒是想告状,可惜连话都说不出口,”
霍述眼也不抬,“别以为我看不出你想干什么,Nana,是聪明人就最好安分点。如今的你就算回到白女士身边,也只会是她的累赘。”
被戳到痛处,一阵羞恼冲上霍依娜的天灵盖。
反应过来时,她已抓起餐刀朝霍述掷去。
霍述岿然不动,锋利的刀刃擦过他的耳边击在墙上,红酒汁溅开,像是一抹血色。
和他的风轻云淡相比,霍依娜简直像毁天灭地的风暴。
她将指甲掐进掌心,激动时切换英文:“你这个伪君子、怪胎,凭什么教训我?我不要呆在这个鬼地方,我要妈咪……”
“你还真是老样子。我以为出了这样的事,你多少会成熟些。”
霍述淡淡道,手中的筷子顿在瓷盘中,很轻的一声响,却在僵持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张姨,送Nana出门平复一下。”
张姨在厨房门口小心探头,试图劝解:“小霍先生,外面刮风下雨呢,这……”
“她需要冷静。”
霍述轻掀眼皮,重复了一遍。
张姨蓦地发寒,只好歉意向前,将情绪失控的霍依娜从餐桌边推离,朝大门外走去。
“Stop!别碰我!霍述,你个神经病!我要告诉妈咪你虐待我!霍述,霍……”
大门关上,隔绝了少女尖利的咒骂。
外间狂风大作,不多时,砰砰的拍门声却急促起来,由疯狂变得惊慌。
冷风裹挟着骤雨扑面,黑暗像是巨兽的大嘴,张牙舞爪将人吞噬。
“……我害怕,让我进去!”
霍依娜白着脸簌簌发抖,早没了刚才的嚣张跋扈,抱紧双臂啜泣,“我错了,哥哥。真的,我再也不敢了……”
霍述置若罔闻,慢条斯理地继续享用晚餐。
波澜不惊,却也凉薄。
……
林知言第三次来霍家助浴,明显发现霍依娜的态度变了。
她看起来比平常更苍白,紧抿的嘴唇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阴郁沉闷地坐在轮椅中,像是一具蛀空了灵魂的美丽人偶。
林知言将手机里的文字转换成AI语音,不厌其烦地教霍依娜正确洗浴的姿势,告诉她不要过分依赖轮椅,否则将来双腿的肌肉会萎缩得厉害……
那么修长的一双腿,如果将来只剩下皮包骨,那多可惜呀!
霍依娜恹恹躺在浴缸中,不再冷嘲热讽,也没有恶劣捉弄,眸中锋芒不再,只余深井般的枯寂。
状态不太对。
林知言手撑在浴缸边沿,伸手去探霍依娜额头的体温。
霍依娜像是惊颤的小兽,回过神来,已毫不留情地将林知言的手打开。
“啪”的一声脆响。
林知言也不介意,只仔细盯着她的神色,担心道,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霍依娜本不想搭理,可看到小哑巴干净眼眸里倒映的自己,鼻根一阵发酸。
“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呆着。”
她瓮声瓮气,又庆幸小哑巴听不见这糟糕的嗓音。
一直到沐浴结束,霍依娜都没有再搭理林知言。
中秋前夕,福利院每年都会举行义工活动和手工制作大赛,接连两天,林知言和一众工作人员忙得脚打后脑勺。
好不容易闲下来,护理师关倩见缝插针地发来信息,约明天下午三点的助浴。
霍依娜非常爱干净,以往每天都要洗澡,这还是头一次沐浴间隔超过三天。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入秋降温了,平时擦擦身子就行,没必要天天大费周折泡澡洗头。
关倩不忘叮嘱:听说娜娜小姐和霍先生闹情绪了,这几天都没出房门,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自作主张约了助浴,总之,明天你见着她可千万要哄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