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双娥想起来那一日二人的约定,她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提起:“陛下那边已经答应了,你……还年轻。”
她还年轻,还有机会再怀上孩子。只要把身体养好,怀上第二个孩子,生的喜悦马上就会掩盖失去的痛苦。
邵昭仪冷笑一声,眼底满是阴骘。
“我怎会怀上仇人的孩子?若是你有朝一日入宫,你也不愿意有他的孩子的。”
“可陛下,厚待柳氏一族。”
“别装糊涂了,当初邵家的势头还压过你们家呢。你不是想知道柳春山自尽前对我说了什么吗?反正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余生能让更多人恨他,我求之不得,”她眼神幽幽,“她问了我太子生母的事。”
邵昭仪未入宫时,也是在矜城长大的。既然邵家那时已经拜入纪蒙尘麾下,无论如何,她对胡家都会有所了解。
“我姐姐是想知道胡秋水为什么死吗?”
“说是询问,不如是求证,”邵昭仪喝茶润了口嗓子,注意到她异样的神色,“看你的表情,你应当也知道了吧。你是知道部分呢,还是知道全部呢?”
“邵远与陛下曾经的来往信件在我这里。”
她“噗”地笑出声来,怪笑持续了很久,直到整个人喘不过气来,靠在床沿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珠。
“原来我们一家人,想的都一样。”
邵远死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如她一样,将纪蒙尘伪装的面具毫无保留地揭下。
“离宫回月牙的路上,若是来得及,顺道去矜城瞧瞧吧。你想知道的胡秋水的事,在那里全都会有答案,”邵昭仪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子靠向柳双娥,“至于柳春山,除却对胡秋水的愧疚之外,她还是绝望而死。”
十五岁的柳双娥并不懂她话外之意,凑过去问:“为什么?”
“深宫里的女人啊,大都这么死的。有的是没有恩宠寂寞而死,有的跟她一样,万千宠爱又如何,还不是被困在一方天地。”
邵昭仪年少时也算是走过四方的人,因此即便她与柳春山不对付,但柳春山入宫以后困在宫中而日渐消沉的感受,她很懂。
她是嫔妃,暂且还能倚仗家族势力在后宫我行我素。但是柳春山不行,她是皇后,一言一行都被不逾矩的字眼困住。
柳双娥终于在心中叹了气。
她猜对了。
那往后,她又要怎么做?
三年之后孝期一过,纪云宴即刻请旨册立她为太子妃,陛下会答应吗?龙凤呈祥的玉块,如今还稳稳地被她藏在宽大的袖中。
往朝皇室中,不是没有皇帝强取豪夺太子妃的先例。
看陛下如今的状况,也着实算不得明君。
方才在甘露殿,陛下那副对她势在必得的神情,也实在是让人后怕。
邵昭仪见她愁容满面,笑道:“你往后的路比我想的还要更艰难。话既说到如此,你如此凄惨,那我便大慈悲一回,送你一样东西。”
梳妆台的抽屉尽数取出,她蹲下身来,那是一处暗格。暗格里的方盒积了不少灰,自她入宫以来便藏在此处,再也没有打开过。
方盒里的东西却仍然如许多年前放进去一般,毫无缺损。
那是一块腰牌,一块刻着“邵”字、背面是玄鸟的腰牌。
邵昭仪展示给她看,有些得意:“我们家虽无兵权,却是武将世家,在南方一带仍然威望甚高。无论是我爹,我姑姑,甚至是我姑父,都为前朝建功立业出了不少力。若是日后柳家有难,想要寻求庇护,可以将此物交给我弟弟。”
柳双娥接过腰牌,捧在手上细细观赏,问:“那你呢?”
“我已经用不到它了,这辈子也不会再有机会回矜城了。倘若真有机会与亲人重逢,大抵也是我的尸骨,”她拍了拍柳双娥的头,像是家族中爱护弟妹的长姐,“不早了,回月牙城去吧。”
柳双娥伏在地上与她拜别:“希望我们此生永不再见。”
她收起邵家的腰牌,脚步有些虚浮地摸索着墙出了内殿。整座宫殿静悄悄的,积雪映衬之下,屋内甚至比往常冬日的夜晚更明亮些。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邵昭仪缺水的双唇才一张一合,出声响:“这本来就是最后一面。”
衣着单薄,但因地龙而并不寒冷。她取出枕头下藏了许多年的匕,那也是来陵安前爹爹一并交给她的。初入宫时即便诸人厚待她,不曾让她吃亏,自己却也能从年长的宫女那听到前朝后宫争斗的轶事,于是在某个深夜里,将梳妆台抽屉中的匕藏在了枕下。
邵昭仪突然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最后一面,可被刀刃晃得有些刺眼时突然觉得,血溅在女儿的脸上不大好。
她抬起手,让刀刃靠近自己的喉咙。
就好像年少时父兄教自己的那样。
她不通武力,但对人的要害记得滚瓜烂熟。
邵清浅说:“黄粱梦醒。”
第48章假死
矜城与月牙城很像。
柳双娥并不打算去寻松雪,只是带着橘白一路打听,终于寻到了昔日胡家的住所。
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之中却有这样一座荒废已久的府邸。风吹雨打、漆色斑驳,灌木丛疯长,蒙了许多灰尘的青石板上依稀能窥见干涸许久、难以洗净的血迹。里屋被重重锁住,从门缝里望去,里头陈设透着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