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苦水村
天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但是阴了四五个小时了,硬是一滴雨星也没有飘落下来,让人烦得只想抬头指着老天问一声,你不上不下吊在半截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在这一片阴沉的天空下,黄色与绿色交杂的群山当中,一条只有三尺多宽的山路蜿蜒曲折地向远方不断延伸,每次到了仿佛再也没有了前路时,一个妙手天成的曲折辗转之后,又是一片周而复始的群山,一条继续向前延伸的山路。
在足足有五十度角的陡峭的山坡上,一群脏兮兮的山羊,淡定地在上面来回踱着猫步,时不时低下头,啃上一嘴并不算特别鲜美的野草,偶尔它们欢快地跑蹿起来,系在脖子上的铜铃就会轻响起来,一直闭目养神的放羊老头眼睛微微一睁,手中的皮鞭一甩,一块石头就会带着惊人的精准砸到调皮的羊身上。当羊群恢复安静后,老头又会再次眯起了他蒙着一层灰色的眼睛,仿佛一尊石雕般,再不动分毫。
挎着一个绿色军用书包走在这样的山路上,燕破岳一直抿着嘴唇,他脸上的表情比头顶的天空更阴沉,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上一句话。
走了四五个小时的山路,汗水已经浸透了燕破岳的衣衫,混合着尘土黏在皮肤上,腻得让人难受。狠狠甩掉一片黏在额头上的树叶,望着眼前又出现的一座山峰,燕破岳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
语:“太长了!”
“当然长了!”
萧云杰吹出一个足有铅球大小的泡泡,在爆炸后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伸出灵活十足的舌头,围着嘴唇打了一个转儿,就将炸裂的泡泡糖一丝不漏地扫回嘴里,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回答道:“足足四十里山路,最起码还得再走两个小时才能赶到目的地,除了我这个冤大头,有谁愿意陪你夏天顶着个大太阳往山沟子里钻?”
在他们前方,是大山,在他们身后,是大山,在他们的左右两侧,依然是大山。他们脚下这条三尺多长的土路,就是连接这片大山与外界的唯一通道。燕破岳横着在路上走了一遍,他只有十六岁,个子还没有长全,只有一百七十公分高,但是这条路对他而言也只有一步半那么宽。
“你说,吉普车能走这样的路吗?”
萧云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别说是吉普车了,就算是手扶拖拉机都没戏,你小子以后想见你姐,又懒得走路,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想办法搭上一辆骡车。”
“我呸,什么我姐,那个野蛮到爆的死丫头,凭什么做我姐?”
燕破岳瞪起了眼睛,萧云杰也不以为意,专心地和嘴里的泡泡糖战斗,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脚步轻快地走着,一直到了两个小时后,当他们跟着山路一路盘旋着绕上一个山坡时,一个坐落在群山之间的小山村,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
了他们眼前。
几十幢青砖与土砖混合的瓦房,横七竖八地依山而建。这种瓦房下半部分用青砖砌垒,保证房基足够坚固不会被雨水浸泡后变得松软,剩下的三分之二墙面则是用村子里人自己打制的土砖层层叠起,又往上面涂抹了一层混合了麦秸的泥皮,这样既能挡风遮雨,又能省钱省力。
由于远离城镇,平时鲜有外人到访,这个小山村并不需要刻意做什么防盗事务,他们用树篱把瓦房一围,就算是划地为界成为自家院落,在院子里,女人们搭起木架,种起了丝瓜和葫芦之类的植物,到了夏季植物的藤蔓依着木架盘绕,自然而然就成为一个天然凉亭,而且还有蔬果可以吃,算得上一举数得。
这个人迹罕至的小山村,就是燕破岳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苦水村。
据说就是因为在村子下面的山脚,有一个自东晋时代就存在的苦水泉,人们才会慢慢聚集,直至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山村。
有一口泉水,就有了一个村子,这样的因果关系,如果在平时听到,燕破岳一定会放声大笑,但是现在看着那座小山村外面挂起的红色喜布,听着稀稀拉拉的鞭炮声,燕破岳嘴角抽动,无论如何都无法笑得出来。
生活在这个小山村里的人们,就算是双手空空,也需要七个小时才能走出这片群山,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他们这里没有电源,自然也没有电视,
没有电灯,他们就算是想喝水,都要用扁担挑起水桶,走到山脚下的苦水泉那儿,再将泉水慢悠悠地挑回家。这一来一去的时间,最起码也需要三十分钟……
野蛮女人就要嫁到这个小山村,成为这里的一员了。燕破岳真的无法想象,在这样一个和外界绝隔,时间已经变得如此廉价的世界,生活一辈子是什么样子!
突然间,燕破岳想到了那个放羊的老头,想到了一个不是笑话的笑话……记者问一个放羊的老头,为什么要放羊,放羊的老头回答,赚钱娶媳妇;记者再问,娶媳妇干什么,老头回答,娶媳妇生儿子;记者三问,有了儿子打算让他干什么,老头瞪着眼睛回答,放羊!
看着面前的小山村,萧云杰也忘了咀嚼嘴里的泡泡糖,他愣了好半晌,才发出一声低叫:“靠,那家伙把你姐带走时,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说费尽心思给你姐找了一户好人家,还扯什么村子里的女孩子嫁得都早,要是再晚两年,好后生就都有了媳妇,你姐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对象,死乞白赖赌咒发誓,最终你爸明明不舍得还是生怕耽误了你姐一辈子,才举手放行,敢情他给你姐找的就是这么个好地方?!”
萧云杰嘴里的那个“他”,就是刘招弟的亲舅舅,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直系长辈。
燕破岳阴沉着脸,从书包里取出一个什么东西,插到了腰间的皮
带上,大踏步走向那座小山村。
站在燕破岳身后的萧云杰猛地瞪圆了眼睛,因为他清楚地看到,燕破岳插到腰间的,赫然是一枚已经扭开保险盖的六七式木柄手榴弹!
“燕爷,”萧云杰紧追上来,他的声音中透出兴奋,“你到底是来送贺礼,还是来抢婚的,连手榴弹都搬出来了?!”
“死丫头的娘重病快死时,亲舅舅没出来;她打伤了我老爸,惹下大祸,亲舅舅没出来;她在我家生活了两年,每天帮着收拾屋子、洗衣、做饭来偿还我爸给她娘垫的医药费,亲舅舅仍然没出来;现在她把所有医药费都偿还清楚了,刚刚年满二十岁,亲舅舅就出来了。”
燕破岳大踏步走向小山村:“我是不喜欢刘招弟,但是我更不喜欢遇到麻烦就躲,遇到好处就沾的所谓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