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杰跟他的两个爹没什麽感情,他自己一向是这麽认为的:从小挨揍挨拳头挨骂,挨得多了神经都麻木了,更何况也没有血缘关系,打在身上疼在心里,谁说小孩子做错事就活该挨打的?简单粗暴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的一棵歪苗──这是他给自己下的定义。
所以他从来没觉得那两个人有什麽重要的,小时候挨揍挨得厉害了,他甚至会恶毒地诅咒那两个‘坏蛋’全家死光光──当然,这个‘全家’是不包括他自己和王爱国以及包姐姐的。
所以王文杰对自己没来由的颤抖很不适应,这太反常太不应该了,自己是警察,刑警──刑警见惯了生离死别,刑警应该处变不惊……王文杰一遍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反复强调,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全是王志文天天在自己耳朵边儿反复念叨的。
从包仁杰手里接过王志文的保险卡证件和存折卡,王文杰定一定神,把包仁杰推回了屋:“您上床休息一下吧,医院那边,有我呢。”
包仁杰不放心地想要跟出来,被王文杰的话拦住了:“您先休息,休息好了再去替我,咱们轮流著来,好不?我爸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啊。”
包仁杰愣了半天,点点头,听话地上了床躺了下去,好,你走吧。
出了门王文杰叫了辆出租车,不敢开车了──这个家已经倒下去一个,不能再倒下去第二个。
在车上王文杰想起了很多事情:他第一次骑自行车,王志文和包仁杰一边一个地扶著他;他刚刚学会了开车,把老头的专车偷出去碰了个面目全非,把王志文吓得脸都白了;他第一次抓小偷,第一次破案子,第一次升职,第一次拿奖状……每一次,王志文高兴得酩酊大醉──即使是在医生多次警告下,已经下了决心戒酒以後……
出租车终於到了医院,燕飞皱著眉头抱怨,怎麽这麽慢!
其实已经很快了,王文杰看看表,不过才半个锺头──虽然,这半个锺头,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来得长。
王文杰没有辩解,接过燕飞手里的住院单,去了收费处。
住院押金5000元。
王文杰刷了卡,顺手查了下余额,居然还剩了一点儿。不过这‘一点儿’,还真真切切地,就只是‘一点儿’了。
王其实拎著豆浆油条肉包子回来,拍一拍‘大侄子’的脑袋,吃点儿?
王文杰说我不饿,您和燕叔叔吃吧。
王其实硬把包子塞了过来,吃!不吃早饭怎麽行?何况现在都快晌午了,你不饿才邪了门呢!
王文杰说我真不饿……呃!一个包子已经硬塞进了嘴巴,噎得他半天没顺过气来。
“吃吧,唉,人是铁饭是钢,哪儿能不吃东西呢?”王其实一边唠叨一边四下看看,没好气地嘀咕说警局医院变化不小啊,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病人的血汗钱!
燕飞说你有什麽牢骚回家发去,不就是外科主任开了个玩笑,说要用显微镜给你做手术嘛,至於这麽多年还耿耿於怀的?
王其实愤怒地躲一边儿喝豆浆去了。
王文杰没听懂燕叔叔的话,不过他也没心思细打听,他关心的是他爹的病。
“王志文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心血管主任说,“多准备点钱吧,没办法,这年头,好药都贼td贵,而且全td自费不打折。”
“钱不是问题,只要人没事儿就行,需要用什麽药您尽管用,只要对他的症,再贵我们也认了。”王文杰咬咬牙,话说得很豪迈,心里却有点打鼓──两个老头的那点儿家底他是知道的,怕是经不起这麽折腾……管他的呢,大不了卖血!
不得不指出的是,别看王文杰是个警察,警察也不见得就一定懂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第二条明确规定:国家实行无偿献血制度。
燕飞破天荒地冲王文杰笑了笑:“没关系,有我们呢。”
原来,王其实不是在吹牛──燕叔叔笑起来,还真的是满好看的。王文杰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自己怎麽会想到这个的?不过这麽一想,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觉得轻松了许多,不像刚才,喘口气都费老鼻子力气。
燕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他这次算是幸运,抢救及时,措施得当,”心血管主任接著说,“像这种病最怕的就是处置方法不得当,唉,还好……不然我们就得多费好多劲儿了。”
“会留下後遗症吗?”王文杰忧心忡忡。
“这个可难说,等他醒了再看吧。”大夫摸摸鼻子,走开了。
王志文在监护室没待多长时间,大夫说省点儿钱吧,住普通病房也一样,花销能少一大截呢。王文杰跟燕飞他们商量了一下,就这麽办吧。
住院部说,标准双人间病房满员了,请王志文同志克服一下困难,住普通六人间吧,条件差不多。王文杰没细琢磨,点点头,行,反正是治病嘛,又不是住宾馆。
到了病房才知道不是那麽档子事儿,六人间和双人间的条件哪儿能‘差不多’呢?光从床位费也能看出来──六人间40元一天,双人间180!
王其实一看病房就皱了眉头,怎麽搞的!没病床?p!林烨不是刚出的院吗?这麽快就没床了,这不扯淡嘛!
林烨出院了……王文杰低头收拾著东西,耳朵边飘过去这麽一句,没停留,就这麽飘了过去。
燕飞叹了一口气,谁叫你哥不得人心呢?唉,还是我去问问看吧。
住院部说内科倒是真有床位,可你们住的是心血管啊,不是一码事儿。这麽著吧,先在普通间凑合住下,等标准间有位置了,马上安排,ok?
也只好ok了。
六人间,顾名思义──摆了六张床,床与床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挤得满满当当的。王志文的床在最里面,靠著窗。
燕飞站在窗前看了看,招招手:“王其实你来看,桃花开了。”
王其实嘟囔了一句,桃花有什麽好看的?低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看了一眼王文杰,犹豫了半天,又揣了回去,
王文杰没看见王其实的动作,他正凑在窗前,顺著燕飞手指的方向往外看,远远的几棵桃树,满树茂盛的花朵,很漂亮。
护士进来通知,36床家属,过来接一下,病人从急救室转过来了。
王文杰赶紧迎出去,走廊的那头,一个护工推著担架车过来,车架上高高挂起的点滴瓶反射著阳光。
王文杰忽然就迈不开腿了。
就那麽呆呆地看著,看担架车被慢慢推过来,车上躺著的那个人,看不见模样,只有翘起的几根头发,灰灰的。
王其实从背後猛推了他一把,愣著干什麽?快过去!
王文杰被推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过去,很狼狈。到了跟前却不知道该做什麽,干端著两只手站在一边,护工已经很利索地把点滴瓶子摘了下来递给他:“举著!高著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