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皇上登基,我們跟著享福,都在城隍廟外領金糕。有個麻子臉老婦指著年輕婦人手裡牽住的女娃,問我們要不要。在拐子手裡買人,少說要三五兩,這麼漂亮的孩子,三十兩都買不著。我說窮了養不起。她說不僅白給,還倒找我十兩,只一個要求,別把她當人看,也別讓她死了。我不信,問怎麼非要挑我。她說這許多人里,只有我最猥瑣。我我我……草民……」
「下去,回刑房慢慢編。」
「大人,大人,我說的句句是真。」殷大安一聽刑房就哆嗦,急得涕淚橫流,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大人,求您信我一回。我還記得,那老太婆腳上是低跟淺面紅綾雲頭,穿的寶藍緞面錦衣。年輕的裹了腳,大紅繡花鞋上還鑲了珠,怪好看的。那衣衫也不一般,洋紅鳥銜花草紋緞子配胭脂粉素裙。大人,我記得清清楚楚,只因我家這個眼皮子淺,常拿這些念叨,做著發達的美夢。」
「哪的口音?」
「這……大人,草民一輩子都在縣裡混,沒見識,實在不知。」
周青雲眯著眼打量一番,見他是真服了軟,擺手道:「退下吧,先養幾日,十五開始上工。暫且信你一回,日後再查出什麼來,那就是死罪。」
「小的不敢,大人放心,小的一定改過,好好做人。大人,小的雖貪女色,但不是畜生……」
「放肆!滾出去。」
殷大安差點被驚堂木嚇散了最後一魄,他縮著脖子,咬住嘴,倒轉,吃力地往外爬。
殷張氏留在原地沒動,臉上亂七八糟,眼淚混著血水往下滴,恨恨地瞪著混在站班的殷若,嗚嗚比劃。
周青雲冷聲問:「你想說殷藩無罪,全是殷大安胡說?」
殷張氏趕忙點頭。
周青雲嗤一聲,喝道:「好個不知改過的畜生!來人啊,將她押回去,不必優待。那殷藩罪大惡極,掘墓鞭屍,扔亂葬崗去。」
心頭肉死了都不得安生。殷張氏心痛難忍,昏死過去。
馮丁將人拖走,喬四上前請命,要去辦後邊這事。
周青雲點頭說:「不錯,有膽識,去吧,需要人手的話,你自己安排。」
殷若要跟,周青雲悄悄使眼色阻攔。他看向遠處,站起身說:「你們幾個過來,有件要緊的事等著去辦。」
「小的聽令。」
「骨湯麵吃起來香,趁這會還來得及。你們四個,帶上籮筐分頭跑,去集市上把豬骨都拿下。帶著符牌去,不要付錢,叫他們收工後,到縣衙來領,本官還有事要交代。稱好了再拿,叫他們不要怕,一個銅子都不少。」
這真不是什麼要緊事,但也要緊。飯菜裡邊,有肉味跟沒肉味,差別大著呢。跟著大人有肉吃,那就少說廢話,抓緊辦事。
「是!」
周松午飯前交來了冊子。
想趕上這輪種冬麥的人,跟周大人一樣著急,大清早就來縣衙等著分配。他和幾個文書領著人把城郊那些空地分了,農人帶著鋤頭出的門,在文書上畫完押就掄起膀子開干。雖說交租在明年,但俗話說「白露早,霜降遲,寒露種麥正當時」,再不抓緊翻地,就要趕不上了。
周青雲遞了汗巾給他,翻著冊子問:「你問了嗎?」
「問了一遍,都沒種過,更願意照老本種麥子。」
「公文上說番薯好處多多,上邊有交代,下邊就得有糧交差。唉,只是我連白菜都沒種過,也不知此地宜不宜種,還得再想法子。實在不行,賣了白面,到別處買些番薯交上去吧。」
「明年再說吧,橫豎今年不能再種了。」
「是啊!操心太過,頭疼。」
周青雲嘆完,將冊子跟那驗狀放在同一個匣子裡。
周松往外瞧一眼,又提起茶壺搖一搖,問:「雀兒伺候盡心嗎?」
「還行。」周青雲回神,愁道,「先前惱這地荒得多,現下這麼一算,到明年,也不過三四十石。可惜了,鄉人勤快,怕是沒有閒田。」
「大人,這個沒什麼油水,再想別的吧。」周松清清嗓子,拐著彎說,「大人方才在操心什麼,累不累?」
「殷大安供認是殷藩殺人,這人命官司,少了一件。」
「那方老娘?」
「有人追殺,有人將她藏起來,還有許多人在找。」周青雲突然站起,正色道,「骨湯麵得趁熱吃,耽誤不得,走,占個好座去。」
「我替大人去取吧?」
周青雲抬起手,輕輕擺一擺,抬腳往外走,高聲道:「與民同樂,才能得民心啊!方才我與屠戶們定了契,往後豬骨、豬肉、下水、豬頭輪番送,要是有老牛要殺,全要了。每日沾點葷腥,有了力氣才好當差。」
周松小聲提醒:「大人,您是老爺,想吃什麼可以開小灶,犯不著慣壞他們。」
「此言差矣。羊肉吃不起,雞鴨鵝貴且麻煩,豬身上這四樣,只有一個豬肉貴,別的,要不了幾個錢。這肉摻在裡邊,四天才吃一回,只因都帶一個豬字,他們就會歡天喜地,記著是天天有肉吃。你放心,一天不過十幾斤,摻上乾菜菌子,攤到每一天,攏共一二百錢,一月才幾兩銀子。我要用他們,就得施恩惠,若是直接漲工錢,這點花費攤到每人身上,不過多出三四十個錢,頭一回高興,下月就忘了,只盼著再漲些。這肉就不一樣了,天天從嘴裡過,進到了肚子裡,哪時不好了,我一喊停,他們就知道好歹。你說划算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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